第72节(1 / 2)

八十北凉轻骑对上了六百青州重骑。对面依稀可见森寒剑戟乌黑重甲拥簇下,为首是一位身穿大黄蟒袍的男子,身边一位雄壮猛将身披厚重大甲,手中一根银白梨花枪,配以红缨,模样威武。武将似乎与蟒袍男人说了几句,单骑纵马前来,徐凤年二话不说,提枪前冲,相距百步时,那名青州武将好似感受到来人的杀气腾腾,压下轻敌心思,皱眉应对,自视一枪便可将眼前华服公子哥挑翻马下,若非靖安王叮嘱不可伤人,他都要忍不住替青州军卒儿郎们好生教训一顿这名北凉世子。

五十步时,武将见这家伙来势更加迅猛,丝毫没有对话的意图,一时间生出怒气,不知好歹的东西!

手腕一抖,持枪对峙而冲,红缨旋转,随即舞出一个漂亮的枪花,让身后青州骑兵一阵喝彩叫好。

两骑刹那碰面。

银白梨花枪被那皮囊一等俊逸的公子哥单手轻描淡写拨开,手中猩红诡异的长枪闪电一刺,瞬间破甲,长枪弯出一个惊艳的弧度,硬生生抵住那壮硕武将的胸口!两骑侧身而过时,那名胸口铁甲碎裂的武将竟被一枪击飞,坠落在官道上,白马红枪的公子哥提枪再刺,直接将这名武将刺死当场,头颅尽裂,缓速的白马悠闲转了一圈,再次面朝六百青州精锐骑兵,手提长枪的公子哥轻轻一抖,在地上甩出一串醒目血珠,望向一身蟒袍的阴沉男子,笑道:“靖安王叔,看这排场,是真的要给小侄送行千里吗?”

第126章 收刀

那公子哥锦衣华服白马红枪,阵前杀人后仍是谈笑自若,看得六百青州重骑俱是心颤。

要知那名被刺于马下的将军可是襄樊战力前三甲的猛士,却不料一照面便被一枪毙命,况且他身前马匹上坐着的是堂堂靖安王,六大藩王中仅排在燕敕广陵两王身后,这位北凉世子不管家世煊赫,终究是小辈,更不在北凉地盘上,怎么就敢如此放肆?当面拂逆被襄樊百姓视作神明的靖安王?

一时间这嫡系六百甲群情激愤,只需身穿蟒袍的主子一声令下就要冲杀碾压过去,莫说你是北凉世子,便是北凉王在此又如何?真当天下骑兵都是绣花枕头不成?!北凉号称三十万铁骑甲天下,青州第一个不服!

靖安王身穿一件江牙海水五爪坐龙黄蟒袍,颜色尊贵,比较蓝白双色都要高出一筹,蟒水更是位列一等,仅就蟒袍而言,确是比广陵王都要高出半级品秩,可见皇帝陛下对于这个当年一同参与夺嫡的兄弟十分优待,甚至有些破格了。靖安王此番出场,终于没有手挂念珠,与那越年老越肥胖以至于穿上蟒袍略显臃肿的广陵王不同,赵衡身穿这一袭蟒袍,十分熨帖合身。

他缓缓抬手向后一挥,六百重骑瞬间整齐后撤,阵型毫无凝滞,分明战阵熟谙,等重骑撤出五十步,赵衡轻夹胯下一匹产自西域汗血宝马的马腹,慢慢前行,无视那具尸体与一杆才染血的红枪,平静道:“八十轻骑不管如何骁勇善战,都挡不下六百青州铁骑。”

“确实挡不下,但八十骑换两百条命还是做得到。”徐凤年不以为意道,眯眼盯着这位处心积虑要自己下黄泉的靖安王叔。

襄樊城内,相互试探,可以谈笑风生,到了这里已是撕破脸皮,徐凤年身陷绝境,戾气十足,尤其是骤然消化大量大黄庭后,原本可以压抑住的戾气被扩大无数倍,这才有了提起刹那枪杀死青州将军的狠辣。

但徐凤年对兵事并非一窍不通,更不会狂妄无知到以为八十骑死战就可胜了青州六百甲,只不过输人不输阵,再者今日芦苇荡外一战,军旅甲胄只是锦上添花,注定无非影响大局,所以靖安王率兵而来,等于用上一份让他收买轻骑人心的大礼,徐凤年乐得接受,他早就与鱼幼薇说过要得人心,施予小恩小惠根本不济事,因此便是在江上被吴六鼎一竿翻船后救人,徐凤年都没有真的以为就成功掳获了大戟宁峨眉等一百骑的忠心。

北凉号称三十万铁骑,自然不是三十万兵马皆是马上控弦之士,真正骑兵才三分之一,精锐铁骑又只占三分之一,凤字营八百白马义从无疑是佼佼者,甲士越是武力出众,则越是难以被平庸将领驯服,徐骁“大逆不道”拨出一百骑给儿子随行,除了明白上的排场与护驾,其中未必没有考校的意味,若是这一百骑都驾驭不住,日后如何去面对三十万新老悍卒?不止是徐骁,只要是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对于家中那些个继承人都有持久不断的审视权衡,更不要说生于皇宫的天潢贵胄们,便是有朝一日终于当上了储君太子也不是就一劳永逸了。

赵衡轻轻一笑,不置可否,脸上没了故作亲近的和颜悦色,这位藩王的上位者气势终于一览无余。

皇室宗亲,本就更多担负天下气运,世人智者所谓的一遇风云便成龙,并非空玄妄言,儒家重养气,道门真人有寻龙望气本领,只是得先天龙脉龙气者未必都能乘风云而起,大多被后天种种际遇所禁锢,导致昏聩晦暗。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这便是说天道与人道两途的妙义,至于先贤的人定胜天一说,往往被人曲解,其实本意该是人众胜天才对。

阵前,赵衡平淡问道:“王明寅死了?”

徐凤年点了点头,笑道:“这位天下第十一名不虚传,幸好小侄身边有两袖青蛇的李淳罡。”

暗中提醒这位藩王八十北凉轻骑是挡不下,可还有一位不可以常理揣度的老剑神。

赵衡对此似乎并不意外,王明寅本就是死士,哪怕成功逃脱,赵衡都不允许他脱局而出,王明寅答应赶来襄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了的命运。这也是江湖高人寻常不愿涉足庙堂争斗的根源所在,终归是敌不过军队的剑戟大网,百人敌千人敌又如何?西蜀那名皇叔被誉作当世剑圣,也不过是在北凉铁蹄下剑断人亡,被不计其数的兵马硬生生耗死,尸体被马匹践踏而过,一滩肉泥,连死法都如此不堪。与其被当作一条走狗提着脑袋搏富贵,还不如在江湖逍遥做一尾游鱼来得逍遥自在,徐凤年笑道:“王明寅来襄樊不奇怪,倒是一名骑大猫的小姑娘,让小侄很惊喜啊,他乡遇故知,倒要感谢王叔的千两黄金大手笔了。若非王叔一掷千金,小侄哪能见识到她的庐山真面目?呵呵。”

情不自禁学那少女杀手呵呵一笑。

赵衡听闻此语,终于悄悄叹息,只是不见脸色阴霾,反而豁然开朗般,他赵衡若是输不起的人,如何能活到今日?再说这回输了芦苇荡一战,庙堂那边暗战却是不输反胜了,世上就准许眼前这后辈一人韬晦了?赵衡洒然笑道:“凤年,是否从此便记恨下了王叔?”

徐凤年不曾想到赵衡会这般袒露问话,一时间沉默不语,眼前马背上的人物是徐骁那一辈的翘楚,可与当今陛下争夺天下输在前,虽说春秋国战中被徐骁压了一头输在后,可论心机,徐凤年没有自负到可以与其并肩,若非这样,徐凤年也不至于当日在瘦羊湖畔客栈一席谈话便湿透衣襟后背,今日赵衡一环接一环毒辣计谋迭出,尤其是连爱妻王妃都可抛弃的魄力,简直就是可怕!徐凤年不说话,赵衡也不计较,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徐凤年半真半假,哈哈轻声笑道:“如果王叔再无临别赠礼,小侄自不敢记恨长辈,就当是得了千金难买的教训,以后再不敢小觑北凉以外的英雄好汉。”

抓住缰绳的赵衡下意识拇指食指摩挲捏转,淡然道:“不凑巧,本王还真有两件小赠礼。”

心头一跳的徐凤年狭长丹凤眸子中戾气爆起,冷笑道:“既然王叔要送,小侄没有不接的道理!”

好大的口气!

赵衡忍不住一叹,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家的嫡长子赵珣,若韬略才智与心思缜密,两名年龄相差不多的世子并无明显的高下,只是气魄胆识而言,赵珣却要差了太多,不过这怨不得珣儿,他自小长在靖安王府,受困于条框繁琐的藩王法例,没有多少真正历练的机会,而自己这二十几年蜗在襄樊一城,许多道理言传不如身教,因此珣儿只继承了阴柔一面,战场杀伐带来的阳刚猛冽却差了火候,这等枭雄胸襟,确不是杀几个仆役就能养育出来的。这徐凤年,长得半点不似徐瘸子,但手腕心性却十得八九了,换作别人的孩子,谁敢堂而皇之阵前杀人?赵衡清楚察觉到徐凤年不惜玉石俱焚的浓烈杀机,一笑置之,弯腰从马背上解下一只长条锦绣包裹,入手微凉,寒意刺破肌肤,赵衡微笑道:“这只剑匣里头有半截古剑与一本刀谱,都是本王从武帝城求来的,凤年你练刀,刀谱用得上,至于古剑,不妨直说,本意是为你送行后,赠予李老剑神的。”

徐凤年震惊问道:“半柄木马牛?”

靖安王仰天笑道:“不错。”

赵衡继而直直望向徐凤年,第一次不掩饰他的杀意,冷声道:“你信不信本王是当今世上唯一请得动那位陆地神仙离开武帝城的人?”

徐凤年手中那一杆刹那本来朝下的枪尖微微上提了几分,笑道:“信!”

赵衡的杀气转瞬即逝,神情归于平静祥和,竟有几分英雄末路的落寞,将剑匣一挥抛出,丢给徐凤年,掉转马头,不带语气起伏道:“刀谱是那人存世的唯一一部秘笈,秘笈无名,但那人一生摧败顶尖剑士无数,这部刀谱的轻重可想而知。徐凤年,以后赵珣若是有机会离开青州,不管是去北凉,还是回去那座城,希望你别忘了今日小小赠礼。我也好,徐骁也罢,到底是老人了。以后肯定要由你们上台来翻云覆雨,我与你父亲的恩怨,到今日为止算是了结干净。需知做人逆势如饮酒,顺势却如倒茶,对不对?”

徐凤年伸手接过装有半截木马牛的剑匣,抱在怀中,没有言语。

大黄蟒袍的靖安王一骑绝尘而去。

徐凤年则默然调转马头,提枪抱匣而返。

八十骑个个眼神炙热,马阵立即让开正中一条小径。

一骑穿过的徐凤年轻声道:“收刀。”

第127章 魔头

自始至终,靖安王赵衡都没有提及王妃裴南苇。

果真是王侯寡情比纸薄。

徐凤年下马后,临近北凉轻骑尸体与伤员附近,将刹那枪插在道路上,走到一名被将领袁猛亲手包扎伤口的年轻骑兵身边,蹲下去,接过袁猛的活,所有轻骑都分明看出世子殿下动作娴熟,尤其当他低下头咬住布结,将其咬结实了,便是大戟宁峨眉都动容。世子殿下的秉性,他们一路行来也算有些了解,鬼门关水势湍急中涉险救人,但此后在船上始终不曾与谁客套近乎,后来与青州水师一战,身先士卒,可有半点退缩,折了北凉军锐气?连那靖安王世子都给丢下水去做一条落水狗!谁敢再说当初他若在场定要将那顾剑棠旧部的东禁副都尉挂在颖椽城头是一句空话?

今日且不说霸气出刀自救,凤字营惊鸿一瞥,已觉刀法惊艳,就说刚才亲率八十骑面对六百重骑,更一枪挑翻并刺死了那名膂力不俗的青州猛将!

战前只说抽刀二字,战后只说收刀二字,这份气度,何等相似北凉王?!

还有此时,沉默着给身份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小小骑卒包扎伤口,又何曾矫情废话半句了?!

徐凤年起身前,对那名眼睛通红的骑卒轻轻道:“我知道你名字,叫王冲,我在春神湖上船头练刀时,是你守的夜。”

徐凤年停顿了一下,道:“当时与你一同值夜的叫林衡,战死了,是被王明寅用大戟刺死的,记得当时在船头他与你悄悄争执,林衡难得替我说了好话,说我练刀不是花架子,可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