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灼灼的视线令天璇心慌意乱,她不敢与之对视,只能扭开脸。蒋峥望着因她扭脸而露出来的一段雪颈,欺霜赛雪,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慢慢蒸腾出了粉色,笑:“刚刚吃的糕点沾脸上了。”
天璇睫毛轻轻一颤,垂首不语。
蒋峥笑了笑,再一次抚平薄毯,然后直起身继续推着她往前走,垂眼见她秀眉轻蹙,贝齿轻咬唇,完全无心欣赏湖景,不由苦笑。沈天枢说让他不要逼得太紧,如果他真的想逼她,蒋峥轻笑了一声,他已经克制了又克制。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沈天枢,低低叹出一口气来。回神,目光微微一凝。
不远处,毕绣莹站在那里,她穿着翠绿色的褙子,纤细袅娜就像一株湘妃竹,风雅别致。
毕绣莹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又很快恢复如常,她低眉敛目的冲他低低一福,随后离开。而放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指缝间露出了一条绿色丝线,一荡又一荡。
这翠竹纹的香囊是替他做的,有那么一刹那,毕绣莹想走上前,亲手送与他,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但是终究只是想一想。因为心悦他,所以更不敢。她在毕家长到八岁,又在沈府住了三年,如何不知世家里的姬妾不过是男人的玩意儿罢了,毫无尊严可言。真情?谁会对一件玩意儿动情,哪怕这玩意儿再精致又如何。
自家道中落,她见过太多轻视的眼神,可她绝不想在他眼里看见。何况便是自己自甘下贱,人家要吗?他夫妻恩爱,马上就要儿女成双,少夫人出身高贵,温柔貌美,她何必自取其辱。
毕绣莹握着香囊的手渐渐放松了。她放眼望着碧波荡漾的湖面,视野内慢慢的出现了一艘巨大龙船。忽的她身体一僵,似有所觉的侧了侧脸望过去。
巨大龙船的二楼甲板上,立着一身如玉树的青年男子,风度翩翩,卓尔不群。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绿缎衣袍,腰系玉带,手持象牙折扇,尊贵非凡。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笑得意味深长。
在他别有深意的微笑下,毕绣莹不由瑟缩了下。她想起了去年在天元观的那一个下午。她眼底浮现挣扎,各个念头纷纷踏至,犹如一锅乱粥。
“绣莹姐,绣莹姐,世子问我们要不要上王府的龙船!”越来越近的兴奋而又清亮的童声将毕绣莹的心神拉了回来,她如梦初醒般望着沈天珝兴匆匆跑近,就见沈天珝抬手一指对面那艘龙船:“喏,就是那艘,气派吧,你要不要一起上去玩一下?”
在沈天珝眼巴巴的目光下,毕绣莹点了点头,点头那一瞬,她觉得有什么在这一瞬间尸骨无存。
“那我们走吧。”沈天珝拉了毕绣莹就走,走了一步才发现不远处的沈天枢,于是松开毕绣莹跑上前,问:“大哥去不去?”
沈天枢拍拍她的脑袋:“我就不去了,你好好玩,别淘气。”
沈天珝皱了皱鼻子:“我才不淘气呢!”
沈天枢但笑不语。
毕绣莹心里一酸,这样的温柔宠溺是自己在他那里永远得不到的。
“绣莹姐,大哥不去,我们走吧。”跑回来的沈天珝亲亲热热的挽住毕绣莹的手。
“好。”毕绣莹笑了笑。
拐弯时,她手一松,手里翠色的香囊便被不经意的抛入了湖中。
“呀!”沈天珝余光瞄到,趴在船栏上望着漂在湖面上的香囊可惜极了:“你的香囊掉下去,这么好看。我让人捞起来。”
“不用了。”毕绣莹收回目光,笑:“不过是个香囊罢了,哪里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沈天珝也作罢,还是一脸可惜:“绣莹姐也太不小心了。”
“手松了下。”
沈天珝后知后觉问起来:“你把香囊摘下来做什么?”
“五色索乱了,我摘下来理一理,一时忘记挂回去了。”
沈天珝可惜的叹了一声,又马上抛在脑后。
两人说笑着到了一楼的甲板上,沈家和王府的龙船之间已经架起了宽阔的横板。
沈天珝捂着嘴噗呲噗呲笑,手肘轻轻推毕绣莹:“你看我三姐,都快要恼得发脾气了。”
毕绣莹看见了,蒋峥把天璇抱了起来,她又羞又恼又无可奈何。
“哎,”沈天珝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我三姐脸皮最薄了,偏世子老是要在人前逗她。不过世子对我姐还真是挺好的,她们说,”她抬头想了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怕摔了,恨不能拿个漂亮盒子把我姐装在里面随身带着才好。”小姑娘声音里带着点心驰神往,她这年纪正是懂一些又不懂时。
毕绣莹被她的话逗笑了,又见蒋峥身形一飘,人已经跃到了另一边,低着头再和天璇说着什么,眉眼间是对着旁人绝不曾有的柔和。
能被这样一个人温柔以待,纵容宠溺着,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在这乱世里,蒋峥能为天璇撑起一方天地,挡住外面所有风霜雨雪。否则以她容色,哪怕出自沈氏,未必没有色胆包天的欲行不轨,毕竟美色壮人胆,唯有蒋峥这样的身份,才能让人连觊觎之心都不敢生。
等沈家这边要上船的都过去后,便有人收起了横板。蒋峥与沈天枢遥遥一颔首,旋即下令重新开船。
他低头温声对天璇道:“你以前颇喜欢这艘船,觉得它工艺精细,我带你到处看看。”
想独自行动无异于痴人说梦,遂天璇嗯了一声。蒋峥便带着开始参观,雕镂精美的甲板上有重檐楼阁,确是精丽异常。
这一路,蒋峥又规规矩矩,再不逗她,天璇才渐渐松了心神欣赏起来。
另一头沈天珝和毕绣莹随意走着,过了会儿毕绣莹推说自己累了想休息下,让沈天珝自己去玩。沈天珝不疑有他,反正在王府船上,安全的紧,便跑开了。
“三爷让奴婢问一下毕姑娘,若是您有空,不妨过去喝杯茶。”一不知何时出现丫鬟,对毕绣莹恭恭敬敬道。
坐在长凳上休息的毕绣莹颤了颤,半响才收回望着湖面的视线,转头对来人浅浅一笑,缓缓站起来:“麻烦姑娘带路。”
那小丫鬟抬手一引,走在她身侧,细声道:“毕姑娘,这边请。”
毕绣莹跟随着她的指引前行,一步又一步,只觉得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脚下无底,心里空落落的。她不知道这路的前方是什么,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在这一刻,她不后悔!
刘氏为她择的人是沈家一位旁支子弟,沈志安。他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一个七岁的幼弟,家境殷实,如此她就可以把母亲接过去奉养。那人她见过一面,敦厚老实,见了她脸瞬间红了,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眼都不敢抬。母亲很满意,据说书读也不错,日后谋个差事应该不难。
以她身份能找到这样一个人,刘氏是真的用了心。
嫁给他,只要不遇上天降横祸,一辈子岁月静好,不难!
然而,她想起了这些年颠沛流离中的辛酸苦楚,又想起了咄咄逼人的沈妙娇母女俩。
这些哪一个不是横祸,只要一些人愿意,便能踩她一脚,踩了之后还能毫无愧疚地嫌弃她硌脚。而她不能怨,不能恨,只能忍。可忍字头上一把刀,刀刀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