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张柏村的口粮能吃九个多月,谁知道可能是有人点的鞭炸着了粮仓,结果不巧又起了风,没一会就烧的火光冲天了。全村老小救了半天火,可粮仓还是烧的就剩下点渣了。一群焦头烂额满脸黑灰的村民看着那点残渣,欲哭无泪。于是,从三月起,大家就只能一天三顿的喝清米汤,碗底能有几颗米就不错。
张嫂子的妈想着自己是个老人了,就把自己那点口粮总省下来,给几个孙辈喝。一天两天的,还能抗着,可时间一长,人就受不了啦,只是稍微出了点汗,风一吹,就病倒了,而且迅速的就昏迷不醒了。
张嫂子问清楚后,连哭带喘的往家跑。到了家把事情和他男人高大牛一说,大牛立马把家里能吃的都收拾了,还有二大爷之前给的好白面也打了包,让赶紧的带过去。
张嫂子这时候冷静了下来,一寻思,这细白面还真不能带,不然到时候有那嘴碎的到处一传,害了自家也就罢了,万一不留神拖累了二大爷可就造了孽了。干脆找到了二大爷,把事情这么一说,看看能有什么妥当法子不?
二大爷其实也考虑过这个事情,只是东西都送的是村里知根知底的几家,这几家的人品他信得过。
想了想后,二大爷让张嫂子回去把熟地瓜(这个是自留地里收的,可以不用交公)参合上白面做成饼子窝头,然后带娘家去,这样就不那么打眼了。让高大牛今晚赶紧先送点熟地瓜粗面馒头去,好歹先让人吃点,又拿了十个鸡蛋给他,嘱咐他这个只给病人吃,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邻居凑的,还有从队里打借条借出来的。
且不说张嫂子家怎么送吃的救人,只说二大爷送走了大牛两口子后,一个人在窑洞里想了很久,最后做出了决定。
自从知道张柏村的事情后,二大爷就对附近几个村子的存粮问题上了心。结果这一打听竟然发现还有个村子粮荒的原因让人很无语。
吴岭村是离水源最近的村子,比起别的村,他们去年的秋收都能说的上是丰收了。结果去年秋收以后他们的队长说要响应号召,达到什么“让农民放开肚皮,吃到饱”的要求。这下好,大家都吃撑了。吃到后来,还有人挑着馒头芯吃,挖着包子馅吃,好嘛,猪也杀了吃,鸡也宰了吃,甚至还在大路边修了个饭馆专门免费招待路过的人。于是过完年以后,本来丰收的村子断粮了。
二大爷把打听到的这些,转头都告诉了村长,村长皱眉想了下,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定要做点什么。
几天后,先是村里几个管事的反复讨论商量,然后是全村举手投票表决,最后决定了高家坳生产队从四月开始分粮到户,不再一起吃大锅饭。而且每家都按了指印,表示确实同意这个决定。
至于怎么分粮,大家一致同意按照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的标准来。
全村唯一识字记账的二大爷经过一番“精心”计算后,大家都领到了应得的钱粮回家去了。
为什么要分口粮,最大的原因是,村里已经开始出现了浪费的苗头,这在以前是绝无可能发生的。而且大家慢慢发现无论干的好坏,吃的都一样,这种表面的公平恰恰是最大的不公平,如果再不改变,那么认真干活的人就会越来越少。
吴岭村现在的情况就是最好的证据,而高家坳如果再不做出改变只怕也会步其后尘。
至于如何解决张柏村和吴岭村的问题,这不是高家坳节省点口粮就能办到的,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把自己村的事情解决后也就散会了。
不过二大爷回家后,摸出破碗擦了擦,心说:“张柏村嘛,是要帮一帮,至于吴岭村,反正他们肚里存了不少油水,慢慢熬着吧。”这天夜里,张柏村生产队队长遇到了一位大忽悠。
一位腰板笔直,军装整齐的解放军战士在村民的带领下找到了队长家。在这位战士的示意下,屋子里只留下了队长一人。
解放军战士“啪”一声,先敬了个礼,然后用好听的普通话说到“你好,同志,我是附近军区的一名战士,政府了解到你们村现在面临极大的困难,经过多方协商,决定匀出我们军区的一部分口粮来帮助你们度过这次难关。”
队长从刚才人家一敬礼的时候就蹦了起来,再听到这么一番再也没想到的话,眼泪哗一下就流了出来,哽咽着说:“都是我的错,我有罪啊,如果不是我没管好粮仓,如今也不会,也不会……呜呜……”
解放军战士拍了拍队长的胳膊,接着说:“同志,你别激动,我还有些话要说在前头。”
队长连忙擦了把脸说:“您说,您说。”
这位解放军战士清了清嗓子,摸了下自己的鹰钩鼻子,说:“如今我们军区的粮食并不富裕,匀出来支援了你们村以后,就没有办法再支援别的村了。所以,我们希望你们村能对这次行动保密,不要外传。毕竟有困难的不止你们一个村,回头其他村知道了,容易心里有想法,这样破坏团结了。”
队长急忙点头说,一定保密,绝不泄露出去。
解放军战士听了,微微一笑,这笑容让队长不知怎么的,觉着有点膈应。战士压低声音接着说:“明天夜里八点,你找点嘴巴牢听指挥的人,到五里坡去。我在那里接应你,等你们把粮食运回去,我就走。回头如果在路上撞到人,你们就说去找别的村借粮食。记得多推点板车,有牛车驴车更好。”
队长来不及多想,只顾着点头。解放军战士也不等他再说什么,“啪”又敬了个礼,推门就走了。
队长张着个嘴,小声嘟囔说:“娘咧,这可真是天上掉下个活菩萨啊……”
第二天夜里,张柏村出去拉粮的村民们心中又喜又怕,实在是饿狠了,万一这事要是假的,自己这些人白跑一趟也就罢了,可那村里还有眼巴巴等着的亲人们呢,老天爷,可千千万万保佑这一回吧。
当他们一路疾走,赶到五里坡时,看到地上整整齐齐码好的粮食,不知谁冒了个哭音,接着一群大老爷们都忍不住泪流满面,救命粮啊,感谢解放军,感谢政府啊。
队长握着那鹰钩鼻解放军战士的手,死活不松开。此刻他觉得这世界上最好看的鼻子就是鹰钩鼻!鹰钩鼻使了老大劲才挣开手,干笑了两声说:“同志,粮食都在这了,多的也没了,希望你们能节约粮食、克服困难,坚持到下一次收粮。好了,我还有任务,这就走了,你们也赶快装车走吧,咱们都抓紧点,早点回去早点安心,再见!”
大家看着解放军战士消失在夜色中,回过神来,也赶紧搬的搬,抗的抗,一路小跑的回了村。
在五九年的三月底到四月中旬,有将近十个粮食紧张的村子都遇到了一位鹰钩鼻的解放军战士,他为这些村子带来了粮食和希望。当然,二大爷不会告诉你的是,在其中一个村出动拉粮小队时,里面有位长的赛李逵的好汉对着他们队长说:“爹,俺以后要嫁个有鹰钩鼻的,那才叫俊呐!”
☆、第13章
这世上,一件事参与者超过十个人,就很难保密。而保密一说,也只是二大爷当初为自己独自一人送粮找的借口。再说,粮食是要吃进肚里的,这么明晃晃的事情也没法掩的住。于是,不知道是单纯的嘴碎还是有人眼红,五九年四月十八日,调查组进驻了各个生产队。
这次调查组来的原因,是有人举报有的村账目混乱,监守自盗,还有的村似乎通过什么违反政策的方法私下买卖粮食,甚至还有部队的人也参与到了倒卖粮食中去。这些问题如果属实,那这几个村的问题就不是教育一下这么简单了。
所以刚进驻高家坳生产队的调查组态度非常严肃,不但拒绝了队长和其他村民的好意招待,而且几乎是立刻就宣布了要冻结账务和控制仓库,马上就开始清查账务。
二大爷并不太担心这些,村里那点帐,他记得比纯净水还清。而仓库方面,他只需要动动手就行了。至于部队的问题,他帮助的村子分散在各地,这要是都能让人查到他头上,那他上辈子早就见高家祖宗去了。
随着清查工作的展开,高家坳的调查组成员都感到非常欣慰和自豪。首先,这个生产队从建立的初期开始,就没有大吃二喝。从账面上看的出,大家每天消耗的粮食都只是刚刚好,八成饱的样子。这在出现旱情的现实情况下,就反映出了队长和队员们做事有计划、吃饭能自律,这在农村是十分难得的。
其次,不论是每天工分的记录,还是队里的每笔收支都被人分门别类记得清晰明了。见识过那些鬼画符账本的调查组心里明白,这村里是有能人啊。
再次,也是让他们最欣慰和自豪的是,通过对队里物资的核实和重新称量,他们发现,账目与实际情况几乎是没有任何差异。在别的村,差几十斤粮少十几个鸡蛋那都算是很不错的了。有的村,帐目根本就是瞎胡乱记的,账面上明明应该还有一半粮,结果仓库里,底都要见光了,但是也没有人贪污或者昧下东西,纯粹是大家一起糊里糊涂吃光了。
在进驻高家坳的这一个月里,调查组发现这个生产队里,队长脑子明白、经验丰富,队员们勤劳团结、热心互助,而且工作能力也很强,至于倒卖粮食和部队参与的事情也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因此,调查组在最后的报告中好好的表扬了高家坳一番,认为他们成绩突出,工作出色,还点名表扬了村长和二大爷。
当调查组离开高家坳一个月后,五九年的六月十六日,一张大红的集体奖状和四张个人奖状被敲锣打鼓的送到了村里。
村长做主把这些奖状都贴在了生产队的大屋里,这里可是以前村子的祠堂,对村民来说都有种特殊的意味。做为一个呆在山窝窝里的小村庄来说,政府的表彰可是非常稀罕的。
于是连续十几天里,每天上工前和放工后,都会有一群人挤在大屋里把这些奖状看上一百遍啊一百遍也不腻。如果你稍微留点心就会发现,这里面竟然有个人每次都霸住那张属于二大爷的奖状,不许别人靠近了看,更别说上手摸了。这个义务维护奖状的好同志自然就是二大爷本人了,要知道他上辈子立了那么多功,可奖状就没见过一个,倒是检讨书都写出了新花样。
六月里的一个上午,二大爷忽然收到了郑家的来信。信里说,四月份的时候,郑意安和孙丽真都被招进了大连一家军工厂。但是五月时,工厂统一安排他们这些新工人和一部分老工人要随厂一起迁移到陕西西安来。
郑家人一方面对家乡留恋不舍,一方面又想到以后离二大爷比较近可以经常见面也挺高兴,这里最高兴的当然是几个孩子,一听以后能经常见到二大爷,都在家里蹦高。
至于具体的行程,由于他们写信的时候是五月初,工厂只通知他们做好搬家的准备,预计最早八月最晚年底就要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