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这样一问,杜沛霖脚下步子一顿,没有再靠近,而是停在了离她还有一米远距离的地方。他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哀伤,因为不习惯也没有想到梁若耶这样对自己,语气中居然还有几分显而易见的哀怨,“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他想了想,想到刚才梁若耶是从唐诩的车上下来的,到底没忍住,问她,“你刚才,是从唐诩的车上下来的。”像是怕她否认,杜沛霖又连忙补充道,“我看到了。你......跟他在一起了吗?”
后面这句话,他问得相当艰难,好像重逾千斤一般,一问出口,嘴唇上的重量,猛地掉下来,几乎要把他的门牙砸碎。
杜沛霖垂眸,有些后悔自己贸然问出这句话。他无法想象,倘若梁若耶说“是”,他又该如何?至于梁若耶说“不是”,他也没有仔细去想,这件事情跟他还有什么关系。
梁若耶好像是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很轻,要不是这地方就他们两个人,隔得又近,几乎就要这样忽略了。她说,“管你什么事呢?”
杜沛霖如遭雷击。
他来之前,设想过梁若耶面对他时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无论如何幻想,大抵总是一个样子的,那就是她会愤怒会不开心,他想好了,梁若耶甚至打他骂他都好,毕竟是他当初做错了事情,她不开心是应该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梁若耶......居然会这样说。
他急急忙忙地要解释,哪知才刚刚张开口,梁若耶就已经不冷不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你自便。”
他出现在梁若耶家的楼底下,除了来找她,还能干嘛?然而她像是不知道一样,径自从他眼前走过去了。
“等等。”杜沛霖伸手拦住她,因为在机场她对自己的反应,他不敢贸贸然再去拉梁若耶了。他期期艾艾地看着她,“若耶,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谁知道,我等到的是你从唐诩车上下来。等到的,是你对我的不假辞色。
梁若耶微微偏头,微抬了下巴看向他,“然后呢?”
他果真以为梁若耶是在问他然后如何,抿了抿唇,有些期待地看着她,“我希望,你能陪陪我。”说完又赶紧说道,“这地方风大,我们去个风小的地方吧。我知道你这几年一直在国外,我也想......”
“杜沛霖。”他还没有说完,话音就被梁若耶打断了。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当初我走之前,在你病床前说过,这辈子不会再主动出现在你面前了。”
他之前还满怀希冀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梁若耶依然在说,“到目前为止,我说到做到了。既然我做到,作为交换,能不能要求你一下?”
“不行。”杜沛霖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但马上,他就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硬,连忙补救道,“若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当然,你要有其他什么要求我都能满足你,我不能不出现在你面前......”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梁若耶抬眸看了他一眼,“我以为我们两个人从今往后都不会也不必有什么交集,你说的那些什么要求,”她微微一哂,“我没什么要求,就算有要求也用不着你来满足。”
“若耶。”她说完正要走,然而杜沛霖的一声呼唤却让她再次停下了脚步。他声音中带着几分哀意,让梁若耶居然生出几分杜鹃啼血的感觉来。
他见梁若耶停了下来,急切地在她身后剖白,“若耶,当初是我错了,错得非常离谱。你离开之后没多久我就跟姚安安分开了,这几年,我一直尝试去美国找你,但始终没有你的消息。你的父母不肯告诉我你究竟在哪儿,我翻遍了所有叫‘梁若耶’这个名字的人的照片,其中都没有你。”
见梁若耶站着不说话,他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来,拉住了她的胳臂,“我不是没有找过你,可是无论我用了什么办法,都没法儿找到你。天下那么大,你从我身边一走开我就不知道你在哪里了......”他顿了顿,轻轻说道,“若耶,我很想你。”
梁若耶轻柔,却坚定地把自己的手臂从他手中抽了出来。她不冷不淡地说道,“那你慢慢想吧,我不想看到你就是不想看到你。”说完,还毫无诚心地安慰了他一句,“真是抱歉。”
杜沛霖没有再去拉她,而是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走廊里面。他慢慢闭上眼睛,杜沛霖就知道,梁若耶不会这样轻易地原谅他。
他当初做了那么多错事,连他自己都讨厌自己,如何还能让梁若耶继续毫无芥蒂地跟他在一起呢?
想想,都觉得如此的不现实。
然而,还是忍不住抱有希望啊。毕竟,那是曾经对他最好的梁若耶了,除了他奶奶,天底下对他最好的人了。
如果有一天,谁要弃他而去,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是梁若耶。
只是,现在先放手的人,好像变成了他。
是他的不是。
杜沛霖转身正要离开,却冷不丁地碰到了正好回来的梁父梁母。两个老人一起走过来,却被突然转过身的杜沛霖吓了一跳。
自从他和梁若耶分开之后,梁父梁母都不愿意看到他。梁若耶离开之后的这几年中,他也曾上门拜访过,然而没有哪一次被请进门过。
梁母被他吓了一跳,当即埋怨,“喔唷,是谁啊,大晚上站在这儿吓人。”然而看到是杜沛霖之后,她又慢慢放下了被吓得跳起来的心,“哦,原来是杜总啊。这么大晚上,杜总在这里干什么?”
不等杜沛霖回答,她又连忙说道,“我们这地方小,真的不劳杜总你三番五次前来了。我女儿好不容易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拜托杜总你放她一马吧,下辈子,下辈子再让她给你当牛做马行不行?”
相较于梁母的刻薄,梁父则是从来都无视他的。听见梁若耶的妈妈在后面这样讲,走在前面的梁父喊了一声,“好了,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走了。”
梁母冲杜沛霖笑了笑,冷哼一声,走了。
杜沛霖每一次过来,基本上每一次都是这样的待遇。开始的时候,梁母还会专挑他的痛楚踩。中年妇女,以前又是专门负责信/访工作的,讲起尖酸刻薄的话来那简直是一套一套的,跟以往的那个梁母,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他像是喜欢受虐一样,每一次听她这样骂自己,一边难受的时候他一边也会觉得好受,仿佛是这样被梁若耶的母亲骂几句,他对梁若耶的歉疚就能稍微少些。
但是,他是欠了梁若耶多少东西啊。不光是感情,还有她当初付出的那些金钱和精力。要不是有她,他自己今天也不可能站在这样的地方吧。
只可惜,没人知道罢了。
夜风吹过,把他身上的衬衣吹了起来,即使现在温度很高了,然而到了晚上,杜沛霖被这夜风一吹,还是感觉到了冷。
这几年,他一直都觉得冷。只要一想到梁若耶曾经经历过的,他都觉得冷。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看着她家的灯亮起又暗下,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回到自己家中,杜沛霖先是吃了一把安眠药,然后再去泡了个澡。热水让他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的心里稍微好受了点儿。他想起以前,他才跟梁若耶交往的时候,她父母也是不同意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他的家庭。
梁若耶这样的家庭,属于社会当中比较稳定比较正统的家庭,她前面二十多年都是按照父母的要求,平平顺顺地过着,从来没有出格的地方。然而突然有一天,在择偶上面,却完全跳出了那个家长画给她的框框,跑到他身边来。她的父母希望她能找个跟自己家庭背景差不多的男孩子共度一生,嗯,比如唐诩,她父母就希望梁若耶找唐诩那样的。然而她去找了自己这样的。
他是什么样的?父亲在坐牢,母亲早就不要他了。跟着奶奶长大,家里穷得响叮当。就算是后来创业成功,能够过得比绝大部分同龄人要好,然而对于梁若耶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讲,这些钱想必也是不稀罕的。他们的生活虽然称不上多富有,但也是小康了,一辈子小富即安,只求稳定,自己这样的,当然不是他们心目中理想的女婿人选。
他不知道梁若耶究竟花了多大的功夫让她父母接受自己,她从来没有提过。但是杜沛霖却知道,他让梁若耶在她父母和其他人面前,输得一干二净,血本无归。
梁若耶的父母那么恨自己,很正常。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杜沛霖近似自虐地这么想了一通,从浴室里面起来,穿好衣服,慢慢走了出来。他也不吹头发,就那么湿漉漉地搭在额头上,拿起了自己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