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此刻两人所说的,却是万人都未曾留意的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对于赵黼此人,云鬟自然是十分“熟悉”,毕竟两个曾经是同床共枕过的,不管当初愿与不愿,却也算是“了若指掌”。
本来倒也罢了,直到萧利天上京。
直到云鬟见过萧利天,并且窥破萧利天双手皆能的秘密。
但同时,云鬟留意到的,却还有另一件事。
那就是……萧利天的手指,食指跟中指相比,食指竟比中指更长。
但是在云鬟所见过的人中,从南到北,老少男女等,从百姓到大臣,却都是如她一般的,食指比中指要短。
似萧利天这种的“特别之人”,在云鬟记忆中,所见过的只有一个。
不是别人,却正是赵黼。
云鬟自不知道,辽人跟舜人毕竟体质上有些不同,而萧利天食指比中指要长这种,也是有辽人血统相关的。
可她虽然不知,却已经有所猜忌,更加上赵庄因杜云鹤之事流露的种种异样。
那次从东宫回来,马车上想到这一节,云鬟惊心动魄,已经猜到其中不祥,但正如她对赵黼所言,她也不敢去信。
更加不敢去提。反而暗中祈祷自己是错的,一切不过幻觉。
岂料……一切反而越演越烈。
此刻,赵黼抬头看她,轻声道:“你可知,自从我进了这里,我心中在想什么?”
云鬟道:“想什么?”
赵黼道:“我在想,昨晚上的一切,不过是我的错觉,是我的噩梦罢了,等醒过来就好了。”
云鬟看见他的眼角泛红,似想笑,却比哭更凄厉的模样。
赵黼又道:“我不能信,无论如何也不能信他们所说的……那辽女不是已经带着那孩子死了么?许多人都看见的,凭什么便这样诬赖我?他们若要想杀我,直接动手就是了,何必要编造这样无聊荒谬的借口?”
云鬟只能拼命用力,死死扣住他的手:“六爷,六爷……”
赵黼垂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只见他的肩头在抖,被云鬟不顾一切握紧的手也在抖。
过了会儿,赵黼才又说道:“可是你也这么说,阿鬟……既然你也都这样说了,必然是没有错儿的了。”
云鬟心头更凉了,见他要甩脱自己死的,便叫道:“这又怎么样,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有什么要紧……”
赵黼抬头:“如果真的如你所说的没有要紧,你先前为何一直瞒着不说?”
云鬟顿了顿:“因为我也无法相信,我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只当是自个儿多心了。”
赵黼点了点头,忽地轻笑:“原来我果然是那个辽女的孩子,那个被她亲手杀死的孩子?哈……不管是不是,总归身上有辽人肮脏的血……”
他喃喃说到这里,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怪不得皇爷爷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如此容不得我,原来真的是因为这个,原来他们都容不得我……”
云鬟察觉不对:“六爷!”
赵黼却猛然抽手,他倒退一步,厉声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云鬟道:“因为我担心你。”
赵黼仰头笑了两声:“你担心我?我很快就要死了,到时候不必再叫谁担心了。”
云鬟忍泪道:“我只想告诉你,是不是,都不打紧,你是六爷,是……我的六哥,我只认得如此,别的一概不理,也不在乎……”
几乎无法成声,云鬟叫道:“你听见了?我不在乎。”
过了会儿,里间赵黼才转头看向云鬟,竟冷冷说道:“如今已经覆水难收,又何必说这些好听的?……你不是向来都恨不得远离我么,如今竟是天也助你,做什么还要来这里,是想亲眼看看是不是真?”
云鬟无法相信,此刻听见的是什么。
赵黼一笑道:“好了,如今你放心了,你现在可以走了……你可以去找白樘,跟他在一起,从此得偿所愿,再没有谁可以拦着你了。”
云鬟大叫:“六爷!”
赵黼却不回答,也不理她,只仍回到床上坐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你滚吧!”
云鬟又叫道:“赵黼!”他却置若罔闻。想分辩,又从何说起?心中如冰捶雪打,委实难过。
她握紧栏杆,拼命摇晃,想要将门打开,然而这天牢的铁门何等坚固?
隔栏相望,赵黼岿然不动,云鬟叫了声,不知怎地,竟用力撞在铁栏上。
眼前一团模糊,但赵黼却依旧并未回头,更未动作。
云鬟张了张口,正要再撞过去,身后探出一只手,挡在她的额前。
那手轻轻地按着她的额,将她往后一揽。
抬眸看时,才见原来是白樘。
白樘看一眼监牢里头,垂眸对云鬟道:“这样纵然是死了,值得么?”
云鬟无法回答,眼前只一阵阵地发黑,白樘将她半扶半抱住了,往外而去。
监牢之中,始终木然稳坐的赵黼,生生听着那脚步声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