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便有些传言,说是这世子赵黼乃是武曲星转世,最是能征善战,昔日在云州,将辽人精锐便打的落花流水。
如今又来南讨,又是如此的运筹帷幄,算无遗策,这自然是因为神力护体,凡人无法相抗。
故而这贼人的士气竟越发低落,新军所到之处,匪贼望风而逃,长江左近被贼匪所侵扰的那些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
只是在六月中旬,战事正如火如荼,新军士气如虹的时候,忽然又不知从哪里传来些流言,竟说是朝廷有意罢免世子赵黼,并将新军撤回。
张振跟蒋勋得了消息后,便双双来寻赵黼。
张振问道:“外头怎么会有那种流言?到底是从何处流传而起的?”
赵黼对此却不以为意,口中咬着一根柳树的嫩枝子,唇齿漏风地说:“不打紧,这会子让他们说就是了,就算真有朝廷诏命,那使者来的时候,战役早就结束了,怕他怎地。”
随着他说话,那枝子便也跟着一上一下地抖动,几片叶子随之乱飞。
张振忍无可忍,上前揪住。
赵黼忙咬住,吐字不清道:“做什么?抢东西啊?”
张振见他跟一只狗儿护食似的,不能跟他硬拽,只悻悻地撸去几片叶子,方道:“你不用这样漫不经心的,你当这流言只是流言而已?咱们在这儿拼死拼活的,若是背后有人捅刀子呢?跟贼寇里外夹击,你我死也不知如何死的。”
赵黼心疼地看着那被他揪了去的几片叶子,才把柳树条吐出来,道:“六爷又不是没被人捅过,捅着捅着,就习惯了。”
“噗。”连蒋勋也忍不住哑然失笑。
张振看着他,咂了咂舌头,道:“我看你真不像是凤子龙孙,倒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似的……”
赵黼蛮不在乎,道:“凤子龙孙是什么,不也一样都是飞禽走兽么,说屠戮也就给你屠戮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张振本以为自己说的已经够大逆不道了,没想到这个人自己竟说的更狠,当下无言以对。
赵黼却又长长地舒了个懒腰,拍拍他的肩:“放心罢了,咱们已经抢占先机,不会有事的。至于京内……”
他笑了笑,看着两人,道:“我跟你们说过没有,六爷有贵人相助,再山穷水尽,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张振见他虽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但语气中却隐隐透出笃定之意,不由问道:“贵人?世子指的是谁?”
赵黼笑而不答。
蒋勋听到这里,因犹豫了会儿,便低低说道:“虽有贵人相助,只是……也仍要提防暗箭才是。”
上回在云州,蒋勋向孟惊鸿辞行的时候,孟惊鸿虽欣赏他少年意气,暗中却也颇叮嘱了他几句话,蒋勋琢磨其意,竟是让他小心见机行事,不要真个儿当了“炮灰”。
蒋勋在军中这多年,又曾在京内兵部呆过,也有些明白如今的时局,太子原本就有些忌惮晏王赵庄,故而晏王才自请远避云州,然而世子赵黼生性“飞扬跋扈”,极为醒目,竟深得皇帝宠爱,且又屡建奇功,对太子而言,自如眼中钉般。
先前跟花启宗一战,尚且有个褚天文使绊子呢。
如今赵黼南下,若说太子会坐视他再立功,自然痴人说梦。
蒋勋说完,赵黼探臂将他一抱:“怎么,这么担心六爷?”
蒋勋一愣,脸慢慢地又有点红。
赵黼见状便将他放开,往前走了一步,眺望前方那一望无际的江海水,仿佛出神。
半晌,张振跟蒋勋方听他轻声念道:“醉别江东酒一杯,往年曾此驻尘埃。鱼听建业歌声过,水看瞿塘雪影来。”
不知为何,声音里竟似透出几许恍惚怅然。
两人瞠目结舌,不知这个主儿竟也有如此“斯文动人”的时候。
赵黼却摇头转身,负手欲走。
才走了两三步,忽然回头对蒋勋道:“不必操心别的,你就只管好好想想,该怎么回京……去见你的繁弟吧。”
蒋勋听了这句,眼睛一亮。张振在旁,闻言却翻了白眼。
赵黼嘿嘿一笑,迈步又走,边走边摇头晃脑地念道:“黄祖不能容贱客,费祎终是负仙才。平生胆气平生恨,今日江边首懒回……”
那英武修长的影子沿着江岸边儿徐徐而行。
江水一阵阵地往岸上涌来,嘶嘶有声,有几只白鸥自水上翩然掠过。
战船停泊在不远处的岸边,趁着天高云淡,远方层峦,说不出的波澜壮阔,气势豪迈。
张振一时看得怔怔地,不由轻叹:“平生胆气平生恨……这样的人物,为何不能做我的妹夫……可惜,可惜。”
正惆怅中,听蒋勋低笑了两声:“繁弟,是了……”不知想到什么,高高兴兴地去了。
张振还未感叹完,听了这声儿,便重又脸色一沉,喃喃道:“呸,两个混账。”
赵黼沿江溜达了会儿,自回了营内。
面前桌上,放着一副江夏的地图,上头种种山,河,岛屿,礁石,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赵黼前世因江夏一战封王,他自然对这场战事记忆极为深刻。
前世,他甚至并没有参与钱塘练兵,而是在后期,新军在江夏口连连吃亏节节败退后,他才临危受命,被紧急调往江夏。
仗着他天生悍勇,力挽狂澜。
正堪堪反败为胜之时,却又变生不测。
那时候,因京畿地区数月干旱,五月里又生了一件儿耸人听闻的案件,凶兽饕餮现世食人,天下不宁,人心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