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龟公掩口笑道:“这小公子大概是头一次来,都看傻了呢。”
旺儿先前也跟着一通乱看,闻言回头,见云鬟一丝不苟地正打量满场的女孩子们,旺儿不由心想:“我们公子真是个顶顶不同的人物,虽跟我一样都是头一次来,偏这样镇定,也不怕,倒像是来了一万遭儿似的。”
正胡思乱想,忽然见云鬟仰头盯着楼上,竟往楼梯口走去,像是要上楼一样。
旺儿不知如何,那龟公忙上前道:“小公子,楼上的姑娘们有的陪客,有的还没起呢,您且先坐会儿,我叫几个姑娘下来招呼您就是了。”
云鬟置若罔闻,只盯着楼上。
旺儿生怕有事,便道:“主子,主子您看什么呢?”
云鬟才醒过神儿来,打量一眼身边这数人,因问道:“楼上那间房……”欲言又止。
原来方才云鬟惊鸿一瞥,望见楼上一间房内伸出一支手来,竟是呢哝召唤:“小红打水来。”然后便又懒懒地缩回去了。
可就只是这一眼,云鬟却认出,这仿佛就是当日在题扇桥河下,握着绳索上岸的那一支手,凤仙花染就的长指甲,十分勾魂。
云鬟低低一咳,便道:“方才叫小红的,是哪位姐姐?”
那龟公即刻心照不宣地笑道:“小公子虽然是头一次来,却竟是个一流眼光的,这正是咱们胭脂楼的头牌,春红姑娘。”
“春红?”云鬟将这个名字在心底念了一次,又道:“能不能见一见?”
龟公道:“这个有些对不住呢,春红姑娘只招呼熟客。不过您可以坐会儿,我去给妈妈商议商议,兴许就破例呢?”
龟公去后,旺儿心怀鬼胎,便道:“主子,您这是……”
云鬟见左右无人,便拾级而上,极快间便上了楼,挨个房间走过去,眼见到了春红招手的那窗户旁,见那窗户虚掩着,依稀听见里头说笑之声。
云鬟正踌躇是否要推窗一看,忽地又响起一声呻吟,萦绕缠绵,似哭似叹,几乎近在耳畔。
云鬟起初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声响,只是微微一怔。
然而刹那间,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些意乱,这一声就仿佛一个奇异的引子,将她心底压着的一些东西掀动,光影迷离。
眼前窗户忽然被一把推开。
迷梦瞬间散开,云鬟身不由己看去,却见一双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正依依从那窗扇上离开。
窗内站着的,却是个身着薄衫的美貌女子,袅袅婷婷,散发披衣,明眸红唇,正直直地看着云鬟。
云鬟微惊,却仍不动。
床内的女子打量了她一会儿,冷笑道:“我当是什么人这样猴急的呢,你多大了?”
云鬟垂眸扫过她的纤纤长指:“十三。”
女子缓缓俯身,竟趴在窗台上,面上似笑非笑:“才这么大点儿就知道跑青楼了?看你的打扮,家里应该也是不俗,难道你家里没给你准备几个通房丫头泻火么?”
云鬟自从进了胭脂楼,始终泰然自若,就如寻常逛街一般,直到方才听那一声呻吟,才终于意识到这儿到底不比寻常地方,又听春红如此一句,面上慢慢浮出淡淡薄红。
目光又在春红的手上扫过,那鲜红之色,仿佛散发着热气的血。
云鬟道:“告辞了。”转身匆匆下楼而去。
身后春红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忽地软软地扬声道:“小哥儿,下回若来,记得还找姐姐呢。”
云鬟虽未回头,脸上却更红了几分,忙下了楼,匆匆出门去了。
两个人逃也似的出了胭脂楼,旺儿心有余悸道:“都是些女孩子,如何我却觉着像是要把人吃了似的?”
云鬟也不答应,同旺儿走开了几步,又回头看看那胭脂楼,想到春红的手……此刻她几乎已经确信,出现在杨老大船上那女扮男装之人,正是春红姑娘。
只不过到底是为什么,她会跑到杨老大船上下杀手?
云鬟想不通此事,更想不到该如何、又是否对衙门通风报信。
正思忖中,忽然旺儿道:“咦,那不是韩捕头么?”
云鬟顺着他目光看去,果然便见韩伯曹急急忙忙从街对面儿走了过去。
旺儿道:“现在衙门审完了么?韩捕头却是要去哪儿,难道又有了什么发现不成?”
云鬟皱眉,也回过头来看,却见韩伯曹此刻并未穿捕头公服,却只穿着一身常服而已,身边儿也未带其他差人。
此刻他们才出了胭脂楼不久,眼睁睁看着之时,却见韩捕头竟一路拐进了胭脂楼里去了!
旺儿笑起来:“哟,原来韩捕头也是来光顾的呢。只不知他的相好儿是哪个?”
云鬟心头微震,旺儿又自言自语说:“是了,方才我在楼下,听他们说春红姑娘的身价高,那是因为她是杭州过来的头牌。怪不得呢。”
云鬟心中惊跳为难,此刻她忽然很想再回胭脂楼去,看一看韩捕头相会那人到底是谁,是不是她心中所想的“春红姑娘”,既然春红跟乌篷船案有关,那么身为捕头的韩伯曹,又到底知不知情?参与多少?
然而倘若韩伯曹果然是参与者,她贸然回去的话,那就不是“打草惊蛇”而是“敲山震虎”了,蛇可以躲避,而虎……
思来想去,云鬟只得作罢,如此缓缓正走到八字桥的时候,忽然停步。
却见前头桥上,静静地站着一个人,身形魁梧,面色阴沉不定,居然正是韩伯曹。
云鬟一愣,想不到他这样快从胭脂楼出来,竟赶在她前头,且是如此情态……估计是他知道方才在胭脂楼里的事了。
云鬟若无其事地走上桥去:“韩捕头,这样巧?”
韩伯曹道:“谢公子方才去过胭脂楼了?”
云鬟点头,韩伯曹道:“谢公子去那种地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