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陶然伸手轻巧板壁,并不似敲击木板发出的“咚咚”声,反而一股沉闷声响,仿佛敲在泥地上。
他身上的伤口不知流了多久的血,整个人晕晕沉沉的,却只竭力抱着身边的人,探着她的微弱鼻息,知道她还好,就觉心安。
安抚了云鬟那几句后,季陶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耳畔听着她的声音,心魂儿却仿佛幽幽然飘荡离体了一样。
云鬟听不到他回应,浑身发冷:“表哥?”
季陶然朦胧中听见这声,却无法回答,只听云鬟骇然大叫:“季陶然,季陶然!你答话,跟我说话!”
这既闷又黑的“柜子”里,女孩子的声音听来格外惊魂,季陶然察觉她拥住自己,声里渐渐带了哭腔:“季陶然,别死!求你别死!”
她如此慌张,从来都是那样安静冷淡的一个人,此刻却为了他这般失神。
倘若他死了,留她一个人……可怎么是好?若给她知道了如今他们身在何处,又该怎么慌张害怕呢?
已经有些缓慢的心跳,慢慢复苏过来,季陶然咳嗽了声:“妹妹。”
云鬟身子绷紧,季陶然低低笑说:“我怎么会死呢?我死了,妹妹会伤心的……所以我、不死,我不会死。”
如墨的黑暗中,云鬟睁大双眸,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季陶然将她的头往胸前轻轻按落:“我不会死……别哭了。不许为了我伤心。”他的声音极微弱,却很坚定。
两个人相依相偎,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头顶上某处,忽然传来轻微的动静。
依稀是有人欣喜若狂地大叫道:“找到了!”
先前,哑巴胡同鲁家旧宅之中。
卢离对白樘供认:“我叫了一个人,把他们运走了,这会你们纵然找到,也不过是两具尸体罢了。”
临时放弃动手换了地方,其实在卢离意料之外。
他因筹谋万全,从未有过放活口之意,所以在发现无法动手之后,他飞快地想了另一条路。
卢离道:“那个人叫陈老三,是负责运尸首往城外乱葬岗的,我叫他把人运走埋了。”
京兆府有时候会收留一些无主尸首,这是个脏乱差使,无人喜欢,多是卢离担了,故而跟那陈老三十分熟悉。
此时此刻,他的口吻仍是淡淡的。
仿佛吩咐埋了的,不是两个活人,而是两个无足轻重的物件儿。
所有人都无法出声,连呼吸都停了似的。
只有卢离还在说:“她说那被我杀死的所有人,跟我有关的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只不知道……此刻她是不是也在看着我呢?”他嘶嘶地又笑了起来。
此刻,暮色四合,黄昏将至,很快,便是黑夜。
戌时五刻,暮鼓敲响,城门关闭,此刻距离城门关,已不足一刻钟了。
铁卫同京兆府盖捕头飞快去寻那陈老三,不料那老头子并不在家,忙打听四邻,才知道他这个时候是泡在酒馆里。
当下一堆人又如风似的赶了去,小酒馆内的客人见了,吓得一个个靠墙而立,不敢动弹。
那陈老三却已经喝醉了,趴在桌上酣睡不醒,叫也不应。
盖捕头揪起来,托着丢进厨下的水缸里。
陈老三打了个激灵,见是盖捕头,还以为又有差事,便道:“捕头如何亲自来了?”
盖捕头揪着:“今儿卢离叫你送两个尸首出城,你埋在哪里了?”
陈老三正乍醒懵懂,还未回过神来,盖捕头吼道:“快点儿说!”
跟随铁卫一块儿而来的巽风道:“时候来不及了,带他出城!”
众人拖着陈老三冲了出来,才赶到街头,就遇见白樘跟赵黼两人,身后是蒋勋跟白清辉骑着马赶上。
那陈老三被人横拖竖拽,正有些不受用,却也半是酒醒,依稀认得白樘,便要下拜,白樘问道:“今儿卢离叫你送的尸首在何处,果然在城外?”
陈老三愣了愣,僵着舌头道:“是、是有……在城外!”
白樘见天色已暗,道:“来不及多说了,出城!”
赵黼见这陈老三醉醺醺地几乎站不住脚,他不顾腌臜,揪着后脖颈子把人擒上来,横搭在马上,打马便疾行。
陈老三吓得大叫起来,白樘等紧随其后。
夜晚将至,路上行人渐渐少,马蹄声如雷车驰过,眼看将到城门处,却听得暮鼓响起,那守门的士兵正忙将城门关起来。
巽风忙喝道:“且慢!刑部办案!”
那边儿微微一愣怔的功夫,就见眼前一道暗影掠过,那马儿如同生了翅膀的云龙似的,霹雳咔啦从身边儿掠过,掀起的冷风把人的眼睛都刺痛了。
依稀还有几声难堪的呕吐尖叫声响,不知何故。
此刻那城头上的校尉见有异样,已经赶了下来,却见白樘一行来至跟前,因拦住道:“原来是白侍郎,且止步,暮鼓敲响,禁出入。”
白樘皱眉,还未出言,那校尉道:“下官职责所在,请侍郎见谅!”一抬手便要命将城门关闭。
巽风在白樘旁边,只看他。
却见白樘眉睫微动,巽风再无迟疑,当即一低头,一抖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