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知道他急着赶路,自然亏虚了身子,只怕要多调理些时日才好,当下便不再同他说下去,只催他快些回去休息。
陈叔去后,云鬟复回到里屋,因露珠儿跟林嬷嬷都给她打发了,此刻屋内寂静无声。
云鬟心中却有些异样之感,她静坐想了片刻,便轻轻地唤道:“巽风。”
唤声似轻烟袅过,却无人应声,云鬟复又叫道:“巽风?”仍是悄然寂静。
云鬟见巽风果然不在,才微微地松了口气。
自打崔印带人来到庄上后,巽风便不似先前异样跟她跟的紧了,方才云鬟同陈叔交谈之前又四处打量过,并没见到踪迹。
可同陈叔说完心事之后,却始终有些忐忑,总有不踏实之感,因此便诈唤了两声。
巽风既然没答应,自是不在场了……云鬟心想。
然而忽地转念又想到:“他们分明是白四爷所留的人,然而我跟四爷毫不相干,竟是为何要这样相待……”
云鬟想了会子,又咬了咬唇,低头暗叹了声:“纵然留了人在这儿,只怕也没要紧,白四爷……是何等的人,怎么在一个萍水相逢的小丫头身上留心分神呢,他留下巽风阿泽他们,不过是怜悯庄上无人照应,又或许,是因上回那王典来闹的一场……他心性谨慎,不欲再出事端罢了。可就算留了巽风又怎么样,倘或巽风真的听见了我的打算,难道白四爷还能插手不成?照他的性情,只怕也万事不说而已。”
云鬟想到这里,微微笑了笑,可虽是想着此事,心底却一个闪念,竟没来由地又想起崔印突如其来的缘故。
云鬟先前虽听胡嬷嬷的丫头说过,崔印之所以亲自来接,不过是因沈丞相夫人的一句话……然而区区一个不起眼儿的侯门小姐,向来跟沈家又无瓜葛,无缘无故哪里会惊动丞相府的人?
可若是……白四爷……就不同了。
一念至此,心猛地跳了一跳,隐隐钝痛。
云鬟按着胸前,忽地觉着莫名口渴,便站起身来,可人起身了,却又忘了要做什么,便只顾呆站。
不料正露珠儿从外进来,见她直愣愣地站着,便吃了一惊,忙走过来道:“姑娘,怎么了?”
云鬟合了合眼,才隐约道:“你来的正好儿,我要吃口茶。”
露珠儿忙去倒茶来,云鬟兀自觉着心里闷闷的很,便走到窗户旁,把窗扇打开。
迎面而来的是如泼墨似的浓夜,廊下跟门首的灯笼光朦胧幽淡,夜间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周身丝丝地发寒。
云鬟抬手抱臂,手指轻抚过臂膀,又或许是夜晚的乡野里湿气太重了,顷刻间,眼角竟也有些潮润润的。
次日,崔印便又去宝室寺里观赏那唐时的大铜钟,中午吃了素斋,下午才回。
崔印来至后院,便趁兴对云鬟道:“难得,先前听闻鄜州,只觉着籍籍无名而已,谁知竟有这许多好去处,那凤凰山洛水河且不说了,单是今儿看过的铜钟,先前去过的柏山寺塔,石泓寺石窟,以及八卦塔群等八景,已经是极难得罕见的了,早知这般好玩儿,该早来再多住些日子才好。”
云鬟只不言语,她虽在鄜州住了两年,但周遭的这些景致尚没看完全,只在谢氏身子还撑得住的时候,曾同她一块儿游过凤凰山,也曾去过宝室寺还愿,两人亲手抚摸过那铜钟……其他各地,却不曾踏足。
崔印见她不答,自知失言,便笑道:“不过为父可不是特意来玩耍的,鬟儿该知道的呢?”
云鬟笑了笑:“这是自然,父亲既然喜欢此处,多住些日子也是无妨的。”
崔印道:“已经住了好些日子了,若不是因为你的病,早该回京了呢,这会子京内还不知如何……只怕催回的信已经在路上了。”
云鬟听了,便面有忧色,崔印问道:“怎么了?”
云鬟道:“父亲且答应不恼,女儿才敢说。”
崔印十分好奇,便正色道:“到底是怎么样呢?我不恼就是了。你且说。”
云鬟方小声道:“女儿想,这会子还是不跟父亲回京去,只因……母亲去了还不到三年,得是明年开春儿的时候才算,所以女儿恳求父亲答应,让女儿在此地再留数月,好歹给母亲守足了三年的孝,才能安心跟父亲回京呢……毕竟此次一回去,就再也不会回到此地了。”云鬟低声说着,略微哽咽,眼中便有泪光闪烁。
崔印听了,大为意外,但一方面,却也禁不住为她如此孝心而动容。
崔印默默出神,片刻才道:“好鬟儿,不想你的孝心这样重,为父自然是想成全你的,可是,京内催的急……若是这回不带你回去,你祖母必然不依,又要骂我不干事呢。”
云鬟拭泪道:“我也知道这请求有些逾矩,然而毕竟是孩儿对母亲的最后一点儿孝心了,求父亲成全。”她说着便站起身来,竟哭着向崔印跪了下去。
崔印忙将她扶起来,见女孩儿哭的眼睛通红,雨打的菡萏似的,崔印自然忍不住,便道:“罢了罢了,你且别急,让为父再想一想可好呢?”
云鬟含泪看他:“母亲去了,虽知道府内的人牵挂我,但对鬟儿来说,父亲大人却是最亲的人……还请父亲体察女儿的心意……”
崔印如何禁得住这样的话,这两年他虽曾想过云鬟远在鄜州,但因府内安乐,他镇日又忙着游戏,于是想想也就罢了,如今听云鬟说的如此恳切,他心底自是有些愧疚的,加之他本是个耳软心活的人,当即便把心一横,索性道:“好了好了,你这样孝顺,为父怎么能忍心不应呢,也罢,纵然拼了回去给你祖母打骂,也要应你的,谁叫你是父亲最疼的乖女儿呢。”
云鬟方破涕为笑:“多谢父亲,父亲果然还是最疼我的。”
崔印也笑道:“既然如此,可不许再哭了,叫为父心疼。”
父女两人说罢,云鬟便进内洗脸,转身离开崔印之时,方悄悄地松了口气。
自打她“重生”以来,几乎都不曾十分遮掩本性,不管是对庄内的陈叔林奶娘等,还是对县衙的黄诚秦晨等,或者是对赵六……几乎都完全是她自个儿的冷淡冷清性情。
众人也都习以为常。
今日这一场,却着实有些超出“所能”了。
又怎会想到呢,她收起本性,如小女孩儿般哭笑婉转,如此费心地饰演,却正是对着所谓“最亲近”的这人?
且说云鬟徐步入内,将到卧房之时,却见巽风站在廊下,正望着她。
人家说:近墨者黑,近朱者赤。
不知是不是巽风跟随白樘太久了的缘故,这份气质冷眼一看,竟有几分相似。
云鬟便垂了眼皮儿,将走到巽风身边的时候,听他默默地说道:“凤哥儿因何要明年再回京呢?”
云鬟微惊,便驻足转头看去:“你……”
巽风看着她仍有些泛红的双眸,却不答。
云鬟咬了咬唇道:“你方才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