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默尔丝与席巴的约定,她需要每叁个月回来报到一次,时间定得不严格,不用精确到某一天,在满四个月之前回家就行。
默尔丝回到枯枯戮山的时候,下起了雨。
雨势不大,默尔丝便没有从游戏背包里[取出]雨伞,淋着雨,以散步的速度穿过山脚下的树海,然后上山。
“……默尔!”欣喜且难掩激动的女声迎了上来。
不出默尔丝所料,上山的路没走多久,戴着电子眼随时监控领地的基裘就出现了,一名黑西服管家跟在基裘身后,举着一把同样是黑色的伞,为基裘挡去雨水——基裘身上的华丽洋装不宜淋雨。
“回家之前也不给妈妈先发条消息,这样都来不及做什么准备……”基裘的双手仍拎着裙摆,以免及地的长裙沾到泥土,“啊,默尔,你是想给妈妈惊喜吗?”
“……”默尔丝没有做出应答。
基裘并不在意,毕竟叁个月前的默尔丝,手术后就是这种冷淡的状态,目前的情形至少说明默尔丝状态稳定,值得欣慰。自从看到默尔丝发疯,除了默尔丝能够状态稳定,基裘暂时没有对默尔丝更高的期望。
“可惜今天的天气不好,你都淋湿了。”以默尔丝的身体素质,基裘不担心她淋雨会生病,此刻的话语更类似于寒暄,然后引出主题,“我们快点回去吧。”
说完,基裘便转过身,负责给基裘撑伞黑西服管家走在斜后方,默尔丝与他们间隔两叁步的距离,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一路无话。
洗澡,更衣,头发护理期间,默尔丝想到基裘的变化,不仅是说话少了些,也没有改变默尔丝房间的陈设,房间和叁个月前一模一样,仿佛默尔丝的离家是昨天的事情。
事物总是不断发展变化的,新事物终将代替旧事物,默尔丝想,自己又有哪些改变呢?
感觉不到情绪之后,不会时常感到消极了,很多事情变得更加无所谓……这算不上多大问题,何必对游戏较真呢?
镜子里的默尔丝露出诡谲的微笑,默尔丝眨了下眼睛再看,镜子里的默尔丝变回了无害的安静表情。
餐厅的长餐桌旁,只坐了默尔丝和基裘两人,其他揍敌客成员外出工作中,糜稽窝在房间里捣鼓私事不出来吃饭已是常态。
有家族中最大的异类默尔丝的存在,揍敌客们对糜稽的死宅行为也是见怪不怪,越发放任。
基裘彻底放弃了对糜稽身材的最后期待,倒是庆幸糜稽没有变得更胖的趋势,状态稳定。
是啊,稳定和平衡最重要,庞大而古老的杀手家族因此存续至今。
“……都是你喜欢吃的。”基裘坐到默尔丝旁边的座位上,本性难移地又开始了唠叨,“默尔,这些够吗?还要不要再加点别的?”
默尔丝摇摇头,仍是兴致不高的样子,基裘压抑住想要动手给默尔丝喂食的冲动,持续以期盼而热烈的视线灌注在默尔丝身上,令默尔丝感觉手里的刀叉越发沉重。
为了不让基裘产生不必要的过度解读,默尔丝不得不效仿“现实世界”古代的皇帝,动每道菜都不超过叁次,很平均,毫无规律。
再说基裘是真的很了解默尔丝了,一大桌子菜确实都是默尔丝喜欢吃的,不分高下。
……无微不至的爱啊。
基裘与默尔丝挨得很近,基裘的双手不碰刀叉,心思完全不在吃饭上,似乎看着默尔丝用餐的画面就使她饱腹。
默尔丝眼睛的余光可以看到基裘头上的血条,她忍不住想,如果用手中的餐刀刺穿基裘的颈动脉,将会如何。
揍敌客严禁家人自相残杀,这是揍敌客的底线,杀掉基裘的话,应该能很快迎来游戏结局。
那肯定是BadEnding,唯一的悬念是故事细节。
席巴会愤怒吗?会后悔吗?会怎么处罚、怎么杀死罪人?好想知道。
“默尔。”基裘抬手抚摸默尔丝脑后的头发,“不吃了吗?那现在上餐后甜点?”
见默尔丝松开手里的刀叉,基裘会意地向随侍的管家发出指示,于是他们开始清理餐桌,刚清理完毕,餐后甜点便有条不紊地摆了上来,又是放满了一大桌,足够揍敌客全员的分量。
尽管揍敌客是豪门,平时也不会在用餐上如此铺张浪费,默尔丝知道,多出来的部分是基裘急于表达的,溢于言表的“爱”。
基裘甚至移除了默尔丝房间里的监控,这一点超出了默尔丝的意料。
伤害之后的道歉,迟来的补偿……这些东西已经不重要了,疤痕留在那里,痛止住了,但是疤痕仍留在那里。
默尔丝想,自己还真是个相当记仇的人,把记忆力耗费在只有自己在乎的地方。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忘掉一切就好了。那么“我”就不存在了,新的“我”会代替着活下去……活下去。
话又说回来,活下去有什么意义呢?
自己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益处。
刚才还想试试杀掉基裘。
默尔丝想得出神,对甜品一口未动,在基裘眼里,默尔丝就和叁个月前一样,不断的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噢,基裘不由得怨自己没有阅读人心的念能力,否则她与默尔丝的距离不会变得如此遥远。
默尔丝吃掉离她最近的一小块果冻,站起来,基裘忍着不问默尔丝要做什么,眼见默尔丝从餐桌边离开,她便站起来跟上。
还好,默尔丝不是要立刻离开家,她去了她自己的房间。
基裘立在门旁,双手捂住胸口,按捺住想要偷听里面动静的冲动。
不行,不行,默尔丝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能把她盯得太紧,引起她反感。
可是心中的担忧总是放不下,默尔丝是个出生起就有问题的孩子,怎么放得下心。
十几年对默尔丝无微不至的关怀已成为基裘的习惯,这叁个月完全不能调查默尔丝,令基裘辗转反侧,仿佛戒除毒|瘾般煎熬,她变得异常烦躁,期间有几名管家运气不好,便惨遭迁怒。
幸好有另一个,她极为宝贝的奇犽的存在,她让暗中监视奇犽的管家每日反复向她报告每一个细节,用来缓解她对默尔丝的失去感。
如今她心心念念的,最亲爱的女儿就在眼前,必须小心再小心,让默尔丝在家里留得久一些,不要出去乱跑,使她日夜担心。
走远一些吧,不要站在这里,默尔丝察觉得到。
领地内的监控画面都能通过这副电子眼随意调取,除非默尔丝想悄无声息地离家,否则她肯定能知晓默尔丝在领地内的去向。
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吧?应该不会,没有那个必要。
基裘沉下肩膀,继续往前走。
但默尔丝是个有问题的孩子,行为逻辑不能简单用常理判断,说不定一不注意,她就……
基裘抓着自己的手腕,抓出几道血痕。
冷静,冷静一点,经过手术的默尔丝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对家人都如此冷漠的默尔丝,对外人应该会更加疏远。
用不了太长时间,默尔丝就会明白,自己无处安息,只有在这里,只能在这里,只有这里,才是她唯一的归宿。
默尔丝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走过去,仰躺在床上。
柔软、宽大的床。
默尔丝在“现实世界”是独生女,一个人独占一张床,睡在床中间是她二十多年的习惯。当她与男朋友同居,有人睡在旁边,她总是睡不好,晚睡早起,生理期也变得紊乱。分手后,回到家里,回到一个人的床上,她才睡了个好觉。
作为游戏初始点的枯枯戮山,似乎也不是很安宁。目前只是表面上安宁,以默尔丝与基裘接近二十年的相处,默尔丝清楚基裘在极力压抑着本性,但基裘不知道,这样反而令默尔丝感觉更加疏远。
不要伪装了,没有必要,那样大家都会很累。
真小人和伪君子,默尔丝更愿意见到前者,至少是坦荡的。
告诉基裘,让她不必压抑自己吗?不行,各种监视手段重回的噩梦就算了吧。
默尔丝翻身,改为侧躺。睡了一小时左右,在镜子前整理仪表,她走出房间,没走多远就碰到基裘。后者仿佛难以启齿般,双手交握在胸前,一只手反复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手背,“默尔,等你回来的期间,我很想念你,看了许多适合你的衣服。”
“……”默尔丝歪了下头。
这个回应给了基裘极大的鼓励,她笑逐颜开,“我的女儿不可以穿旧衣服,款式落后的也不行,穿过的衣服尽管扔掉吧。把新衣服都带上,放进你的‘游戏背包’里。”
基裘仍在克制,平时她应该想看看默尔丝把那些衣服穿在身上的样子。
默尔丝不希望没完没了的试衣服环节卷土重来,便不点破,遵照基裘的话语,只把新衣服[拾取]进游戏背包。期间,基裘几度欲言又止。需要看子女眼色,变得小心翼翼的父母无疑是值得同情的存在。
同情?能感觉到同情吗?默尔丝盯着衣帽间穿衣镜里的自己,发现自己空空如也。
示好或是无视?这是个无关情绪的二选一。
基裘看到默尔丝在穿衣镜前发呆许久,然后默尔丝身上的衣服变成了新衣服中的一套——是默尔丝使用了游戏背包的“一键变装”功能。
“……默尔。”基裘明白这是在示好,开心得几乎要掉下眼泪,“和我想象的一样,默尔,你穿什么都很合适。不愧是我的女儿……”
她高兴得有点语无伦次,以至于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缩简成一句话,“默尔……默尔,我可以抱抱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