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都已经下令了,”他说着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甚愉快的东西,“我难道还要哭着爬过去求他老人家收回成命?就算这事儿我做的出来,恐怕父皇看到了,也只会更加坚定把我赶出去的心。”
“可那怎么办。虽然皇爷现在没给殿下封王,但这人出了宫,总是……”宝馨说到这里,愤愤的咬住唇,恨不得宣和帝今个夜里就两腿一蹬。
二十岁,对于男人而言还年轻,对女子来说却有些大了,但她还是肤白貌美,似乎岁月留给她的都是成熟风韵这些个好的存在。
暗间里头的光线并不很好,外头的光透过窗棂透进来,她浸在这片光里,眼眸被阳光都染成了煦暖的茶色。
她脸蛋光滑,没有那些豆蔻年华宫女那一层浅浅的绒毛。从肌肤深处透出的都是蜜桃一样的甜美诱人。
朱承治看的眯了眼,他伸手探了探身上袍服四角,袍服上原本就细小的褶皱被弹开,顿时袍服又是一片平整。
“出宫了又如何?总不会比宫内还差些吧?”
宝馨险些被气死,她憋不住拉住他的袖子,“我的好殿下!宫外头的日子可不比宫里好过,宫里好歹还有份例领着,到了宫外,那就是皇爷给你发俸禄了。日子过得可要比宫里的时候差多了!”
果然是宫里头养出来的孩子,半点都不知道过日子的艰辛!宝馨恨不得提起朱承治的耳朵,好好给他说一顿。
“放心,我总不会饿着你的。”说着,他脸庞上又略略有了些许笑意,“我还没封王,没有个正经由头把我打发出京城去,只要不出京城,那么总还有机会。父皇想越过我立老二,没那么容易。”
他说着,手臂抬起来,广袖上的暗纹如同云浪一样,随着他抬手的动作翻卷而下。他的手指停在了她的脸颊边。
少年郎身上火气重,加上天气也热。他抬手过来,宝馨就觉得有股汹涌的热意在脸颊边滚动。
“你放心好了,到了外头,我也不会苦着你。”
这话他说的真挚,那双黑玉似得眼睛,深深的望着她。似乎在下什么慎重无比的诺言。宝馨嘴张了张,嗓子和哑了似得,气流从喉咙里赫赫穿过,却发不出半点声儿。
两人在暗间里头坐着,相对无言。过了半晌,朱承治起来,“你别把这事儿想的太坏。都说福祸相依,说不定这件事对我来说还是个转机。”
说罢,他开了暗间的门,大步出去。
过了一道门,就见着守在外头的宫女。朱承治让人春桃叫出来,春桃是侍寝宫女,人在里头,听到朱承治召她,赶紧过来。
“照顾好娘娘,另外我今个一人在外头坐了会。回头要是谁敢在娘娘面前嚼舌头,告诉他们小心自个嘴里的舌头保不住。”
春桃心头猛地一跳,嘴里嗯了声,身子深深的低下。
外头人都说这位殿下随了惠妃的性子,和个软柿子似得好拿捏。说这些话的人都是睁眼的瞎子,只瞧见这个殿下的表象,没瞧到深里。他把这原本和筛子一样的承乾宫管得和铁桶一样,足见他的本事。
只可笑那些人看不到。
外面已经因为宣和帝让长子出宫的事儿已经闹翻天了。宣和帝拿的理由是皇长子年岁既长,不能继续留在宫掖之内。
这理由说给自己听听也就罢了,拿出来怎么叫人服众?朝堂上当即就有人提出异议,更甚有那胆子大的,直言照着祖制,皇长子在禁宫之内也有自己的住处。这话意指太子居住的慈庆宫。
宣和帝早就料到会有如此一遭,坚定了主意,那些个言官们更加和宣和帝死扛。
一时间遭贬的,被下令拉出去打廷杖的数不胜数。外头血雨腥风,将京城这一汪水搅得更浑。
臣下反对声越高,宣和帝反而更加下定了决心,一面腾出手来收拾朝臣,另外给朱承治选定了府邸,选择个良辰吉日,叫人出宫。
朱承治上乾清宫,在宫门外磕了头,然后又去了一趟慈宁宫和坤宁宫。坤宁宫的王皇后瞧着眼前的大皇子,哭道,“也不知皇爷到底是怎么了,摆着心就要长哥儿给打发出宫去。”
“父命难违,母后也不要过度悲伤。”朱承治道,“只求老娘娘和母后能身体安康,这样,儿臣在宫外就能放心了。”
这话说得王皇后又抹泪好几回,左右女官劝过了三四回才止住。
到了出宫的那日,朱承治告别过生母惠妃,直接上了车。不多时有太监追过来,说是张太后叫人送来赏赐之物。
宣和帝在外朝打杀臣子,却管不了亲娘赏赐自个孙儿东西。张太后没拦着宣和帝让朱承治出宫,但叫人给大孙子送来东西,已经摆明了态度。
宝馨坐在车里头,车轮轧在青石路上,车身摇晃,她也跟着一块晃晃荡荡。车子出了宫门好会,外头的声响渐渐多了起来,车辆过筒子河上桥的时候,宝馨忍不住往外头瞥了眼,筒子河一道长长的沟渠,将宫城围在里头。
过了筒子河,再走一段路,渐渐的外头的声响多了,起先只有一点点,而后越来越嘈杂,叫卖声洋溢着欢喜劲儿就往耳朵里头钻。
宝馨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热闹了,忍不住就往外头瞧。果然见着街道两边的布幌子挂的满当当的,人声鼎沸。
外头市井比宫里热闹的多,在宫里头规矩久了,几乎都听不得太嘈杂的声。宝馨揉揉耳朵,好久才反应过来。嗅着活气,听着人声,心头的郁闷都一扫而空。
宫里的日子过得和□□没有任何区别,太监们还有个采买的机会出宫。宫女就只能在宫里打转转,到死才有出宫的那天。
自个能活着出宫不说,还能见着外头的天,简直稀奇了!
想到这儿,宝馨振奋起来。
到了宣和帝给朱承治选定的府邸。不知道宣和帝到底是什么心思,把儿子弄出宫,却又给人挑了个不错的府邸。
这座府邸是前不久从个京官被抄没的家产里头挑出来的。四进的院子,才抄没不久,一切都还是崭新的。两扇大门新刷的漆,在日头下头闪闪发亮。
朱承治坐的车先入门,为了方便主子生活,一进来就能一切如常。宫里头带出来的太监提前两天过来,杂役等人都是现成的。人一来,一切都干净宽敞,瞧什么都是明亮透堂。
朱承治下了车,背着手在新府里头转悠。这宅院修的豪奢,极其奢靡。朱承治背着手左右看了一圈,到了花厅,回过头看方英,“人呢?”
方英一时半会的还没转过劲来,被朱承治一盯,心头升起寒意,明了他个意思,“徐姐姐那儿,奴婢马上派人去请。”
说着就让人去叫,宝馨急匆匆走到花厅这边来,她才来就见着朱承治靠在紫檀月洞门博古架那儿,对着上头摆着的精致瓷瓶看。
“殿下叫我?”宝馨发声问。
朱承治嗯了声,他上下打量宝馨,见着她还是宫女打扮,不由得皱了眉,“这已经在宫外了,不必这么多的讲究,回头叫个人给你做几身衣裳,你喜欢甚么样式,爱甚么花色,都去和人说。”
宝馨膝盖弯了弯,脸上笑眯眯的,不见半点悲戚之色,“那就多谢殿下了。”
她巧笑嫣然,倒衬托的方英的那张脸和苦瓜脸似得,怎么都瞧着厌烦。
朱承治快走几步,到她身边,乌黑的眼里清晰的照出她的影子,“这会不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