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姑且先称之为他吧。
他看起来走得很慢,身体沉重步伐缓慢,但实际上速度又非常的快,从动黑暗中探头的那一会儿,眨眼就已经走到了驿站门前,这其中的距离少说也有几百米的距离,从大黑狗警觉到站起来不过两三秒,这人就已经临近它只有十米不到的距离了,那股冷岑岑的危险气息更加浓郁,大狗整个趴匐在地上,尾巴从身下贴到腹部上,身体都微微发颤。马棚中的千里驹站了起来,有些不安地扫动尾巴。
黑夜把时间拉扯成不规整的矩形,看似只有很短的时间在矩形中被放大发酵......驿站前的他脚下轻缓,好像停了下来。
时间好似定格,一个节点的跳跃,无限延长......
那只停顿的脚,又慢慢地抬了起来,泥巴与地面摩擦出声响,用一种看似缓慢的步伐迈开了下一步。
几个眨眼过去,他已经越过驿站,进入了黑暗的另一头。
簌簌——簌簌——
唦唦——唦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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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江靖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僵躺在床上,眼前一片漆黑无法视物,胸膛高高起伏调整呼吸频率,冷汗汇聚成流从没入鬓角,像是被梦魇压住一样无法动弹。
静心......静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江靖终于从那种看不见的黑暗中挣扎出来,四肢发颤的虚软在床榻上。
这种心悸他并不陌生,在二十年前,他刚被温蓝救回去的那段时间经常会在深夜时被心悸惊醒,从高处猛然跌落然后便是揪心刺骨的疼痛,有时候痛到他喘不上去。
在跌落的时候,总有模糊的声音在头顶盘旋,他听不清楚也无法准确地描述出那是什么声音,可能是他心底的呼喊,也可能是他忘却的记忆深处中重要的人或重要的事情。
在那段每夜晚都被噩梦心悸惊醒的夜晚他夜寐难眠,当时他浑身骨骼尽断,如瘫子一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疼痛加上每夜每夜的噩梦折磨的他精神几度崩溃。不知有多少次的不堪折磨都想干脆了断自己算了,也是在那段时间,温蓝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给他找医生诊治,宽慰他的心境,在他夜晚惊醒时手中从来都是握着她的手......也就是因为这些,让他慢慢地从伤痛和失忆的精神折磨中走出来,成为了一家人......
他在床上整整躺了两年才起来,身体上的伤病容易医治,但惊梦不容易,温蓝当时也找了不少有名的医师和修士来给他看过,结论也很简单,说他这是明显的受重伤后的应激反应,因为他是从高处跌落导致全身骨骼尽碎,那种失重和疼痛深深地刻印在了她的精神中,所以才总是会也中惊梦醒来,当时的他仔细想想每次心悸的感觉确实是那种猛然失重,然后心脏被捏紧的感觉,至于模糊的呼喊也是同样的原因,都来自他自己。
也是从那时起,温蓝从伏悲大师那里得来一本静心诀,让他每日研读有安抚神魂抚平心境的功效,对他的惊梦有好处,江靖每日读经,心态一日日放平和,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夜中他能安稳的睡上一觉,不会再突然被噩梦惊醒了。
这种每夜安稳长眠过去多年,他都快忘却了曾经那段噩梦般的日子了......谁知今夜又突然惊梦,同样的感觉、同样的境地,在他以为自己要在梦魇中窒息时,默念静心诀,从黑暗中挣扎了出来。
恍惚间他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犯过了。
然而再出现依旧让他记忆犹新,瞬间就把他拉入了曾经那种无望的深渊中。
这种感觉太难受太难受了。江靖虚力的撑身下床,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尽数灌进胃里,心中有默念了几遍静心诀,终于是把那股恶心的不舒服劲儿压了下去。
他起身来到窗前,夜晚的风,他撑在在窗前,一张发白的脸向窗外的黑夜中看去。
今夜多云,月光和星星都被掩盖在了云层后面,黑黢黢的夜里只有驿站旗杆上的灯笼洒下一丛光辉。
江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他面色发白,额头有一层看不清的薄汗。夜里无风无声,外面也没有人,安静的很。他抚住还在狂跳的心脏喘了口气,口中一阵干涩,抖着手端起桌边的茶水又灌了一口。
凉透的茶水入喉苦涩冰冷,江靖打了个颤。
“呼......”
江靖喝完一碗茶,才发觉屋子里似乎少了一个应有的呼吸声。
“如归?”他叫了一声。
屋子里安静没有回应,走到旁边的小榻上一看,原本应该睡在这的如归并不在。
江靖先是下意识一慌,但紧接着便想到有护卫在呢应该不是出事,这孩子八成是跑到马车上睡去了。
他叹了口气,穿好外衫,打开房门下楼,驿站掌柜前亮着一盏灯,守夜的店员迷迷瞪瞪抬眼看了过来,他抬起手无声地做了个安抚的动作,示意不用管他出去一下,店员晃了下头随后又趴下迷糊了过去。
江靖走到外面,晚风扑面而来,把他身上的薄汗掀走留下一身清凉,他走到马车前掀开马车帘子,如归正蜷在车尾处呼呼大睡。
哎,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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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亮,江靖与随从如归从驿站离开,顺利于午时抵达江北郡,这里有固阳城温家的商行会,在城中自有别院休憩。
江靖去别院时遇上了正好也在此地的拓跋木,拓跋木是温蓝的二师哥,也是城主、也就是他岳丈的义子,论辈分江靖也要尊称他一声二哥。
“二哥。”
“嗯。”拓跋木是个外形不苟言笑的汉子,有夷族血统,身形高大,髭发浓密,常年板着个脸看起来颇有气势,二人各自点点头算打过招呼,便各自离开。
温城主一共有五个义子,皆是人中龙凤、各有特色。且对温城主极为忠诚,温蓝是城主独女,又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五个兄长对她也是极为爱护,一并对女儿温明雪也爱护有加。
不过他们对江靖倒是并没有爱屋及乌,无非就是看不上他一个没有资质的弱者。在强者为尊的世界这很正常。
幸而平时他们接触也不多,又有温蓝从中调和,多年来倒也没出过什么难堪的事情,但关系也一直冷冷淡淡如陌生人罢了。
拓跋木算是五义兄中江靖相处起来比较舒服的一个,因为他基本对谁都面无表情,长得一副粗犷模样但实际上性情严谨为人磊落。
方才见到江靖那点插曲一点没有在拓跋木脑袋里留下痕迹,他此次来江北郡的目的是代义父奔走其他城池商洽人皇百城大比盛典,人皇万年前盛世到现在已势微凋零,曾经的旧部走的走散的散,如今的人皇想要重整百城盛威,各大城池的主人相继发展不缺乏一方雄主,自然不会那么心甘情愿的俯首效劳。这趟来就是南部几大城池联合商洽的。不同于探险杀人那种干脆利落的事情,但凡商讨都是没完没了的车轱辘,烦心的很。
他思考着百城之事,去千千局取出两封传信玉简,一封来自义父,另一封则是小妹送来的。
拓跋木先看的义父那封信,他仔细的看过信中的内容,然后才打开温蓝的那封信。
温蓝的信只几眼他就看完了,因为信里只有一个内容,江靖来江北郡办的事情很轻松,让他随便安排江靖做些事,让他晚些时间再回去。
“安排他能做什么事?”拓跋木当即皱起眉,觉得温蓝为了她这个入赘丈夫真是有够费心思,平常别的也就罢了,百城大比岂是能随便找个几乎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去办的吗?属实添乱。
看罢拓跋木把两封玉简都收了起来,忙着去做正事,把此事放置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