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蝉啊……”
他开口便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原本绯红的唇都已经没了血色,“你何苦为我这么做。”
“我不让你说出那玉的来历,便是不想让你被他们牵扯到我的这桩事里来,你啊,”他似是无奈般地轻笑一声,“将我的苦心都当做了什么?”
“玉是我弄丢的,”
辛婵抱着双膝坐在他面前,垂着眼睛时,就好像是一个顽固的孩童,“而你和我,也根本没办法分得那么清楚。”
他是她的恩人,她辛婵能走到今日,全因一个谢灵殊,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世人的眼前被分割得清楚。
至少,她也不愿。
“小蝉,”谢灵殊就躺在小船上,一如那日把着一只酒壶在这遥遥水波间等着一个小水鬼出现的他,“今日这局,原本就是为我而来。”
“也许是嫌我在你身边太碍事,”
他不笑时,那双眸子便显得更为深沉了些,“而我不在,你的处境,便更为艰难了。”
方才话罢,他胸口的伏灵印几乎在碾碎他的血脉一般,令他气血上涌,陡然吐了血。
“谢灵殊!”辛婵忽见他吐血,便惊慌失措。
他的额角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却仍摇头,只用指腹蹭去唇角的血迹,柔声道,“不必担心,没什么大碍。”
辛婵匆匆用巾帕替他擦去脸上残留的血色,再一股脑儿地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在正清山内存下来的各种丹药全都交给了他,“这些都给你留着用,以后不论是受了伤,还是生了病,你都……别忍着不说。”
值此繁星灿烂的夜,好似极光都已投注在这冰湖之上,更将这旧船上的他衬得不似真人般。
辛婵看着他,轻轻道,“千叠雪还在那儿,青遥和林丰也都还被你锁在门内,我必须留下来。”
“小蝉,你其实……可以不必管我。”谢灵殊大约是读懂了她的意思,他眼睫颤动了一下,也许是欣喜先至,却又被他很好地隐藏起来,他收紧指节,“你如今,不是正像你曾经憧憬的那般活着么?你可知,你这么做,会舍弃些什么?”
“我知道我在做些什么,”
辛婵看着却好像没有丝毫挣扎犹豫,她似乎永远是这样倔强又一根筋的姑娘,从来万事由心,从不左右思量,瞻前顾后。
“我想怎么活着,只有我自己知道,”
她临了,还看了他一眼,“你总是自顾自地去猜测我的想法,既然你那么了解我,就不该同我说这样的话。”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她翻身下了船,就那么伫立在岸边,伸手施术时,冰蓝的光芒从她指间释出,击碎了这湖中层层的冰。
破冰的声音清脆,在这寂静的一方天地里,清晰可闻。
渔火晃啊晃,照得那姑娘的轮廓在他的那双眼瞳里,成了朦胧的剪影。
“你先走,我会去找你的。”依譁
她用术法推着小船往湖水更深处去,也眼见着他殷红的衣袖一如那个永夜里,半浸在冰冷湖水里,恍若凝聚的红。
当年,
衣袖殷红的年轻公子从这里的层层水波间,拽出了一个小水鬼。
而今,
却是这小水鬼,
亲手推着那公子的船,守在岸上,看着他走。
第36章 还她旧恩 [v]
辛婵再回到永新巷的那间院子里时,结界也正好应声碎裂,于是那柄衔霜凝雪的长剑便在顷刻间回到她的手里。
众人以袖遮面,抵御住那裹挟着霜雪的寒风,方才抬首,便见辛婵已立在房檐之上。
“辛姑娘竟还敢回来?”葛秋嵩一见她,先是一怔,随即便冷哼一声,好似嘲讽。
她的衣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发间所系飘带也随风不断摇晃,浅发时而贴着她的脸颊,一张面容明净秀致,那双眼眸仍然清澈坦荡。
“我为什么不敢?”
她身形看着仍旧单薄,却秀骨纤直,此刻面对底下那一众人时,也未曾露出半分怯懦之色。
“辛姑娘,你身为试炼魁首,却私放了那与妖魔有勾结之嫌的谢灵殊……你说你,该当何罪?”叶司苍将他那长刀扛在肩上,仰头看着檐上的少女。
“那我大可以卸下这魁首之名,”
辛婵却答得没有丝毫犹豫,“想必诸位也都很清楚,我辛婵当初不过是这烈云城的奴,如果没有谢灵殊救我,如果不是娑罗星选择了我,我也许早就死了。”
“我做不得那忘恩负义之辈,所以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各位就这么轻易将他定罪。”
话至此处,辛婵垂眼看向那位一直立在人群中,却几乎未曾开口言语过的正清掌门程砚亭,她略微停顿片刻,便收剑拱手,“程掌门,在正清山的日子,还要多谢您,多谢封师兄和非蕴的照拂,日后辛婵必会回报。”
程砚亭还未开口,程非蕴却先按捺不住,“辛婵!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程砚亭叫住,“非蕴。”
程非蕴只能将满腔的心绪压下,只是看着檐上的少女,不再说话。
也是此时,程砚亭方才往前走了几步,他抬首看向辛婵时,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辛姑娘是娑罗星主,我早说过,你究竟是来是去,都由你自己说了算。”
但末了,他却又添上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只是辛姑娘日后若是想起了今日的抉择,会不会有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