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蝉雕刻得极其精致,每一寸都栩栩如生,双翅更是纤薄逼真,连细微的纹路都藏匿其中,更显玲珑剔透。
殷红的宽袖被风吹着,他伸手将那枚玉蝉戴在她的脖颈间,正待收回手时,他洞悉她想要去摘的动作,便及时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小蝉,”
他的手指轻轻地触了触挂在她胸前的那只玉蝉,“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可要收好了。”
“且将今日,当做是你的重生之期。”
他的目光在她那张被刻意描画得蜡黄苍老的面庞流连半晌,他的神情好似月下清溪的粼光,温柔又含情。
辛婵一时怔住,脊背僵硬,眼睫止不住地颤啊颤。
可下一秒,他手指轻触她的眼尾,在发现自己指腹上沾染的一些粉痕时,他便慢条斯理地将指腹上的痕迹蹭在了她的衣服上,低眉笑时,语气悠悠,“可你今后要活下去,便也是万般艰难了。”
“娑罗星在你手里,便会有很多的人,想要你的命。”
听着他的这些话,辛婵总觉得他像是在幸灾乐祸一般。
“不过你放心,”
男人揉捏了一下她柔软的手,惊得辛婵骤然缩回手,活像是被触碰了枝叶一般的含羞草似的,还抬眼便用那样一双清澈的眸子警惕地瞪他。
他忍不住低声地笑,又接着方才还没说完的话头,“你跟着我,我自会护着你。”
也许是见她的那双眼睛仍然是红的,即便裹着一层厚厚的披风,她的身形仍旧单薄可怜,他停顿片刻,干脆伸手去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回走,“走罢。”
也许是身后那人没有动,他便回头去看她,却见她仍在盯着那边的街市上看,看那血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薄薄的白雪覆盖,血迹已经斑驳不清。
“此刻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男人低眼轻瞥她,语气清淡,“你知道的,你什么也做不了。”
他如此犀利直白的话语令辛婵瞬间绷紧下巴,但她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抿紧嘴唇,挪动了步子。
大约是因为娑罗星丢失,却还要隐秘不发,以免被其他宗门听到丝毫风声,故而予南华便只能将憋着的这一口气,撒在辛婵的父母和弟弟的身上。
辛家三人死于乱刀之下,最后连尸体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白雪融化时便将所有的灰烬冲刷进泥土深处,什么也没有留下。
极夜笼罩下的烈云城仍同以前没有什么差别,馥玉楼外那三日一开的夜市仍然热闹,且富有烟火的味道。
空气里弥漫着很多种食物诱人的香味,可辛婵却一直垂着眼帘,默默地攥着自己手里早已碎裂的半块萤石环。
走在她身旁的仍是锦衣华服,容光动人的“简夫人”。
“小蝉,想吃吗?”
“简夫人”忽然唤她,辛婵后知后觉地抬起眼帘,便见着“她”正伸手指着旁边那处烤肉摊子,一双眼睛正望着她。
辛婵还是无法适应他身为一个男子,却偏偏要施幻术伪装成女子的模样。
“不。”她只堪堪吐出一个字。
但下一刻,她却见他已经将牛皮纸袋直接扔到了她的怀里。
“这里的烤肉很不错,你应该试试。”他的声线听在她耳畔,仍是之前她所熟悉的,属于“简夫人”的声音。
隔着牛皮纸袋,刚刚割下来的烤肉还散着炙热滚烫的温度,飘散出缕缕热烟,带着烤肉的香袭来。
辛婵捏着纸袋,手指又因为滚烫的温度松开来些。
仿佛是很神奇的事情,曾经辛婵记在自己那个小本子上所有最想吃,却偏偏因为没有银钱而始终未能如愿的那些好吃的,都在今夜,被他在这夜市里来回走了这么一圈,就都到了她的怀里。
他好像比辛婵想象中还要了解她,可这一月来,她却始终未能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除了他的名字——谢灵殊。
后来辛婵同他一起坐在城东的那棵巨大的枯树底下,她怀里有一堆的好吃的,嘴里还咬着一块烤肉,眼睛却在盯着河水对岸,在灯火中半隐半现的那座府邸。
那曾是困住她六年的地方。
“小蝉在想什么?”
身旁的他仍是简夫人的模样,临着此间长夜寒风,她忽然听见他开口。
辛婵沉默半晌,嘴里的那块肉终于被她吞咽了下去,她望向他,认真地问,“明日我们就能离开这里吗?”
他应了一声,接着道:“那些宗门的人已经在此滞留一月,已引起诸多不满,予南华便是不想放人,也不得不打开城门,放他们离开,我们也可趁此机会,离开这里。”
辛婵点了点头,又沉默下来。
“看来小蝉已经有了打算?”他仿佛能够看穿她的心事,但见她此般模样,便又挑眉,“是不打算告诉我?仍是怕我对你有所图?”
“我想修习术法。”辛婵也没什么好瞒他的,她迎上他的那双眼,“我孑然一身,你若有所图,除了娑罗星,我也想不出你还能图我什么。”
“原本就是你救了我,娑罗星你拿走就是。”
她如此坦荡,倒令他一时稍怔。
“我说过了,”
他像是有些负气似的,捏了一下她的脸蛋,“我对娑罗星不感兴趣,何况那东西现在已经与你血脉相融,我若取出,你便会没命。”
“反正我只是这一条命,我不管你究竟想做什么,”
辛婵再一次隔水遥望远处的城廓,“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要去做我的事情。”
“或许我就该变得比他们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