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云城的黑夜与白昼都太极端浓烈,才让她从未认真领略过这种更替的光景。
谢灵殊半躺下来,又灌了自己一口酒,那种烈火灼喉的感觉令他没由来地觉得痛快,于是他微扬眉眼,轻轻喟叹。
但见那个身形单薄的姑娘一直安安静静地抱着双膝,像是在认真打量着茫茫夜空,他一手撑着头,颇有兴致地望了她半刻。
“喝酒吗?”
谢灵殊将手里的酒壶递出去。
辛婵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望了望那酒壶,她似乎又好像想起了那夜藕花深处,她被他从水里拽出来之后,便被他灌了半壶的烈酒。
那种辛辣穿喉的滋味,她本不欲再试。
但也许是此刻的夜风太温柔,也许是远离了那座囚笼般的城池便已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而庆贺,也许是该有酒的。
于是她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她喝得很小心,小小的一口,便让这酒滑过她喉头的时候没有那么辛辣刺激的感觉,反而口感柔滑许多,她还渐渐觉出一点甜味来。
又好像有花的芬芳。
她惊奇地“咦”了一声,又不免再喝一口。
怀里藏着的麦饼她也拿了出来,一边吃麦饼,一边喝酒,谢灵殊也不拦她,反是一直在看她,仿佛是不肯错过她面上的每一分情态。
她酒量很浅,啃完一个麦饼,她也就显出醉态。
薄红铺满她的脸颊,她吸吸鼻子,打了个喷嚏,脚下不稳,差点滑下去。
幸而谢灵殊及时攥住她的手腕。
她迷迷糊糊地回头,望见他那张属于“简夫人”的面容,便咕哝了两声,谢灵殊听不太清,便凑近了些,“什么?”
“好奇怪,我知道你是个男子,但是你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我又觉得你是简夫人……”她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晃了晃脑袋,她有些泄气。
谢灵殊弯了弯唇,他索性也没放开她的手,“那小蝉希望我是什么样子的?”
醉了酒的辛婵,好像脑子都变得越发迟钝,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反正不是这个样子。”
“这样啊,”
他微微颔首,凑近她的耳畔,“小蝉不是知道这幻术的法门在何处?你若不喜,便自己替我解了罢?”
他似循循善诱,声音也越发低柔。
辛婵还真就偏着头想了片刻,然后终于想起来了那日的事,于是她在他的目光注视下,伸手便去触碰他那在视线里仍然像是女子轮廓的身体。
当她的手触碰到他平坦的胸膛,淡金色的光芒剥落了这一层足以蒙蔽所有人视线的幻术,令他显露出原本的真容。
暗红的衣袖上似乎还有极浅的暗纹在闪烁着莹莹光泽,他垂眸看她时,漆黑的眼瞳里好似柔情满溢。
“你是不是认识我?”
她抓着他的衣袖,歪着头望他片刻,忽然问他。
大约是他眼尾那一点殷红的小痣太惹眼,引得她一时心痒,便想伸手去触碰,却骤然被他握住了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仍沉默不答。
可她连喝醉了,都还不忘一遍遍固执地问他,为什么救她。
他的嗓音在如此寂静的长夜里,清晰地传至她的耳畔,“你且当是你前生作恶太多,而我,便是今世来渡你的人。”
眼皮压得很沉,她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容,所以她并不知道此刻他那张冷白靡丽的面庞上并没有一丝笑意。
当他不再笑,漂亮的面容便多了几分疏离寂冷,他看向她的目光都变得深沉。
这夜,辛婵到底没能等到她期盼的黎明。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我们回家(捉虫)
禹州是最温柔的水乡,连白昼的光都柔和得不像话。
昨夜醉了酒,辛婵醒来时头还有些隐隐发痛,她站在窗前,清晨的微风吹面不寒,像是一只温柔的手。
楼下的街市已然开市,薄雾缭绕间,便已有商贩支起摊子,忙碌起来。
“姑娘,姑娘您起了吗?”
门外传来店小二敲门的声音。
辛婵回神,忙应一声,“起了。”
“姑娘,与您一起的那位夫人唤您下楼用早饭呢。”店小二在门外说道。
夫人?
辛婵顿了一下,才“嗯”了一声。
等她推门出来,下楼梯的时候便一眼就看见底下的大堂右侧靠窗的桌前坐着的那身穿绛紫罗裙,乌发如云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