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姨也太紧张你了……”沏茶沏了快一个小时的陈安端着早就凉透了的茶回到了客厅,她跟市村亮在厨房里站到腿都快发麻了,一听到外面有开门关门的动静,才敢从里面出来。
市村亮不动声色将陈安刚刚放下的凉茶放回托盘里,他已经重烧了一壶热水,又泡了新茶,便把热乎乎的茶水挨个摆到三个人面前,端着托盘回到了厨房里。
陈安压根没注意到手上的茶早就被市村亮替换过了,喝了一口,继续跟陆日晞道:“感觉就是把你当个十来岁的小孩养呢。”
陆日晞无奈地摇头,没有接陈安的话茬、一旁的陆朝则是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高速公路上。
坐在后座的王贞托着下巴看着窗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司机瞄了一眼后视镜里托着下巴的女人,试探性地开口:“这不是见到小姐了么?”怎么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没问出后半句话,但是王贞哪听不出他想问什么,便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您是责怪小姐随便带了个人回来么?”
“那倒没有,她想干什么我都不反对,只要她高兴就行。”王贞回忆了一下那个在她面前略显局促的少年,淡淡道,“况且那个男孩挺合我眼缘的,不奇怪日晞怎么会对他那么好。”
“但是日晞那傻孩子有什么大事瞒着我,一看就知道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怪不得不敢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我改了个小bug,不是杨阿姨……应该是王阿姨。
第45章
王贞是个很奇妙的人,早先陆朝揣摩她大概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不然陆日晞不会跟猫见老虎一样恨不得拔腿就跑,但是实际相处下来,他又觉得对方只是一个有点太过溺爱孩子的母亲。
大概是因为出生优越的原因,她的心态比他以前遇过的这个年纪的女人都要年轻,去旧金山的路上嘴巴就没停过,拽着他的手喋喋不休地埋怨陆日晞不回来见她,虽是向他倾诉,但其实是借着讲给坐在一旁的陆日晞听。
陆日晞在旁边赔笑,每次想插嘴,都被王贞用声音盖了过去,她显然是还没释怀陆日晞没立刻回家这件事情,仍在跟自己的养女赌气,她们这对后天的母女在孩子气方面真是相当的一致。
但是王贞讲话并不让人讨厌,没有咄咄逼人的意味,只是跟关切孩子的长辈一样跟陆朝聊天。她没有询问两个人相识的过程,也没有过多刺探陆朝的过去,反倒像是向老师打探自己孩子在学校里表现如何的家长一样,只是问他两个人住在一起时,陆日晞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之类的家长里短。
在王贞眼里,陆日晞做出的决定不需要质疑,就算这件事情是错的,只要陆日晞高兴就好,她有信心替她的宝贝养女抹平一切障碍。
“小朝呀。”王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熟稔地用爱称来叫他了,这是长辈的特权,“你家的事情,澜澜之前多少给我讲了一点,你别介意阿姨多嘴问,你除了妈妈那边的亲戚外,有没有见过爸爸那边的亲戚呢?”
陆朝摇头。他从未见过自己父亲的亲人,他的父亲也从来没有直接对陆朝提及过自己的过去,以至于陆朝对自己父亲过去的信息大部分都是从长辈交谈之间拼凑出来的。
他印象深处的父亲是一个极有教养的人,从小对他管教相当严厉,他同时也是个极为温和的人,总是会在为自己妻子舞蹈伴奏时温柔地望着她。
“阿姨,换个话题吧……”陆日晞担忧这话题会触及陆朝的伤痛,便提醒道。
王贞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言,半掩住了嘴。
抵达旧金山已经是下午的事情了,司机轻车熟路地在旧金山高低起伏的街道上行驶着,仿佛是在开过山车,时而爬升时而下降。
这里跟先前待的洛杉矶不一样,那边除非是市中心,否则难得会见到如此密集的建筑。这里则有点大都市的影子了,房屋鳞次栉比,人也要密集一些,只是红转建筑都有一定年份了,它从上个世纪开始就定型成如今的模样,翻新再建也保留着原先的韵味。
车子又爬升了一段路,终于稳稳地停进了王贞家宅的车库里,车库里还停着一辆s600。
住宅坐落在一个公园旁边的高地,这个高度甚至可以望见远方海湾与旧金山标志的金门大桥,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段,这栋宅子的住宅面积也足足有五百平米。
刚走进门,是连廊一样的玄关,铺着被擦得反光的硬木地板,饱和度不高的薄荷绿墙壁上是白色的手绘的纹路,上面挂着几幅画作,不知道出自谁的手笔,但是单凭装裱它们的画框来看,就能确定作者绝非一般画廊出身。客厅也没有夸张的巨屏电视,铺着手织波斯结的柔软地毯,顶上悬挂着光芒柔和的吊灯。
这房子比起一个住宅,更像是一件艺术品,并不浮夸,每个细节都极具匠心,它有点旧时代欧洲的剪影,又带点上个世纪美式的风情:精致,但是又不会精致到含蓄委婉,低调,但是又毫不吝啬地告诉所有来客——
老子他妈很贵,真的很贵!
陆朝非常淡定,他昨天晚上就被陆日晞提前打过“预防针”了,后者跟他坦白了杨澜母亲的王贞是个彻彻底底大家出生的大小姐,钱多得可以拿钞票砸死人。
王贞倒不是什么艺术爱好者和收藏家,她只是纯粹的钱多,当年不放心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杨澜一个人送来留学,于是来事前考察一下,看看要不要给女儿买栋房子陪读。
带她瞎逛的是一个有人脉的房产开发商,想着那些百来万美金的小房子有啥好投资的,直接带她往富人区溜了一圈。当时美国经济也不是特别景气,很多旧富人都将名下的豪宅挂上牌特价“大甩卖”,王贞当时一眼相中了这件建造于三十年前的住宅,在中介面前感叹了一声“真是栋不错的房子”,转身就直接全款一次交付,为了维持她喜欢的模板,连带着里面的收藏品家具也尽数全部买下,眼睛都没眨。
她住了一阵子,还觉得挺舒服的,旧金山华人移民比洛杉矶还多,什么都有,想喝早茶想吃鲁菜想吃川菜都能找得着餐厅,每天躺在房子顶层的观景台看看大海,觉得就这样养老下去也不错,反正跟自己丈夫感情也不深,让他一个人在国内打理家业就行了,于是干脆直接砸了点小钱给自己和女儿办了投资移民,拿了绿卡,就这样常住下来了。
王贞的背景和陆日晞的家境,可以说是当时两个极端的缩影,也不知道这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是怎么交集到一起的。
晚餐是王贞家的保姆做的,她是王贞司机的妻子,两个人这十多年来一直为王贞工作,她见到陆日晞回来了,亲切地拥抱自己曾经看着长大的女孩,嘴里嘟囔着怎么又瘦了,又拍了拍陆朝的肩,和善地问他有没有忌口和喜欢的食物,兴致勃勃地要为他们接风洗尘。
晚餐过后,陆日晞很早就困倦得回房休息了,她很容易累,更何况今天在硬邦邦的车上忍耐了足足六小时的长途。保姆为陆朝收拾好客房后,也随着自己的丈夫一同离开了这栋宅子,王贞吩咐他千万别觉得不好意思,有什么需要的一定要跟她说,没有陆日晞在后,这个健谈的女人又变得寡言起来,也不像白天那样缠着陆朝和他说话了。
陆朝躺在真丝的被褥下,尽管这间房间如今是他的私人空间,可他还是忍不住地觉得拘束。
陆日晞在这个家里很受重视,周围的人都很宠爱她,甚至都爱屋及乌地对他好。
这是陆朝总结出来的结论。
她是个好人,值得被所有人善待,但是他呢?
越是跟她相处,就会越发无法忍受自己的卑劣。
沾着她的光留在这里的自己心中那股深切的自卑,不能言喻淡淡微妙的感情。
他想一直待在她身边,所以试图去了解她的过往,她也非常坦荡地将自己已经愈合的伤口重新在他面前撕裂,只为了抚慰他的不安。
他们被一个随时都可能断掉的纽带联系在一起,帮助者和受助者着关系太容易瓦解,陆日晞愿意不求回报地帮助他,是因为她童年经历而产生的同理心,但是一旦这份同理心随着时间消缺,他又该怎么办?
她依旧光鲜亮丽,他却什么都没有,唯一能依仗的只有她的爱怜。
这份不安来得突如其来,以致他无法入眠,深夜又觉得口干舌燥,他踌躇了很久,还是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想要摸去厨房装杯水解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