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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领头的婆子看着仍然有些犹豫,灰衣小子又道:“长公主今日去了会稽王府上赴赏梅宴,这里又只得我们几个人,婶子尽管放心就是。”

那婆子这才接了银子,还向桓祎谢了赏,恭恭敬敬开了院门,等他们进去,才又落了锁。

桓祎今日的打扮,和往日大不相同,往日的总角换做了成人发式,白玉簪束发,还带了东珠金冠,身穿一身朱红色菱纹绣苍鹰直裾绵袍,外头是上好的深紫色狐毛大氅,腰间束着镶玉腰带,还吊着几个荷包环佩,一走起路来便叮当作响。

桓姚昨日了解了自己院中的经济状况,如今看到他这一身装扮,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些东西的价值。

上下一打量,才深觉前世人们常说的社会不公。她为区区几百文救命钱愁得不可开交,而桓祎身上任意扯下件配饰都价值一二十两。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在桓姚肆无忌惮的目光下,桓祎渐渐红了脸。不过他本就生得黑,又一路风吹着过来,倒也不显。

“桓姚,你看什么看!我可还有账没跟你算……”那日说了叫她在予欣亭等他,居然敢不去,叫他空等半晌。见桓姚定定看着他,就像往日与他针锋相对时一般,心中一怒,便不由扯起前日的旧事来。

桓姚被他吼得回了神,从看到桓祎时心中便一直在天人交战。

她前世自小学画作画爱画,骨子里都含着一股文士情怀,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从来不屑做那些攀附讨好之事。可如今,李氏的病情丝毫没有好转,拖得越久,情况就会越糟糕。单凭她们自己,已经想不到任何办法,完完全全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这个时候,无论是谁,能帮她们一把,都是好的。

桓祎是目前唯一愿意接近并能帮到她们的人。

她已经受够了那样的无能为力,孤立无援!之前,但凡有一个稍微得势的人站在她们这一边,她们也不至于被几个低等仆妇逼到那般窘境。

桓祎身后的灰衣小子拉了拉桓祎的衣袖,似乎正想对他说什么,却见桓姚唇角一勾,脸上的笑意如涟漪般荡开,品评般地道:“四哥今日穿戴得如此英俊风流,倒与往日格外不同。叫人耳目一新,险些都不敢认了呢!”

她这话一出,曾氏,桓祎和那灰衣小子,都惊呆了。

桓祎与桓姚认识这么些年,从未得过她一个笑模样,以往不是横眉怒眼便是老鼠见了猫似的躲避,哪曾有过这么好的态度。况且,桓姚本就是他见过的生得最好看的小娘子,这一笑起来就更是美极。

再加上那夸奖的话,直叫桓祎的脸,轰地一下红透了。

昨日给父亲和兄长们接风洗尘,房里的丫鬟们特意给他穿了今冬置办的新装,他今年十二,过了生辰便不再是孩童,要搬到外院去住,因此今年的冬装也都是做的成人的样式,上身后自然耳目一新,房里的丫头嬷嬷都道四郎君一年比一年英气了。昨日宴上,大哥二哥他们也都说他长大了,有男子汉模样了。

同样是被夸奖,那些话从桓姚口中说出来,他心中的感觉却格外不同,只觉得她说得最好听,让他心上被抓了一下似的。心中的怒气全部软了下去,他感觉到脸在发烧,十分地难为情,便一扭头不再看桓姚,“我前日让你去花园里等我,怎地不见你?”

桓姚听出他话里虽然带着几分兴师问罪,却有些外强中干的味道,给了曾嬷嬷一个放心的眼色,走近桓祎,脸上挂着歉意诚恳地道:“那日姨娘实在是伤得重,我抽不开身。再者,才惹了母亲怒火,哪里敢乱跑。实在对不住四哥。”

桓祎本就不太能生得起来气了,再一见桓姚竟这样诚心诚意地道歉,原本的那点怒气更是烟消云散。但总觉得有些拉不下脸,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道:“难怪,昨日为父亲接风洗尘,阖府上下也就你们没来。我派玉书来查看,才知你们被母亲禁了足!听说,你们可是饿了一整日啊!”说到最后,又带出点幸灾乐祸。

“四郎君,可别忘了今日是来做什么的。”那灰衣小子低声提醒道。

桓祎脸上立时带出些懊恼来,只怪桓姚平时老是不听他话,他这副作派成了习惯。玉书可是说了,如今桓姚被母亲禁足,昨天一天没吃饭,她姨娘病得厉害还看不成大夫。若这时候对她好点,送点吃食医药,肯定能叫她感恩戴德,从今往后对他服服帖帖。

桓姚没关注这些,心中只有一件事,原来桓温真的回来了。侧首见曾氏脸上的神情也十分激动。不过,桓姚很快回过神来,桓温回来了又如何,就如昨天,只要南康公主不想她们见到桓温,那就真的连个影子也望不到。

这建康桓府的后院,是牢牢把握在南康公主手里的。

所以,她还是先把眼下能抓到的东西抓稳罢。

桓祎正后悔自己刚才的话会不会打破方才前所未有的良好局面,却见桓姚眼中带着水光,满脸感动地望着他,“四哥,我竟是如今才知晓,你是这样关心我,对我这样好!昨日还派人来看过我们,现下更是亲自登门!患难中,满府里也就四哥还念着我们……往日里竟都想错了四哥,阿姚在此给四哥赔罪了!”

说着,深深地一福身行了个大礼。

这话把桓祎捧得高高的,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七妹妹是这样单纯善良,他不过是昨日宴上发现她们芜湖院的人没到,派玉书来打探下情况,她就这样感动。他今日上门原还抱着那样的打算,她却以为他是专门来看她们的。看着桓姚那双清澈美丽盛满感激的双眼,他真是羞愧极了。

深恨自己往日手贱,一看到她就要上去捉弄一番。

桓祎连忙上去扶她,急急地道:“七妹妹快起来!快起来!我是你兄长,对你好是应该的!”

桓姚起身来,对他甜甜一笑,“四哥,快屋里请,外面这样冷,我竟让四哥在外头吹了这么久的风,真是太糊涂了!”

第6章 初闻桓三郎君

将桓祎请进简陋的正厅内,又让曾氏去端了些热水来。

桓姚见桓祎盯着掉了漆的旧茶盏有些皱眉,脸上挂着受伤的神情:“我们院里的情形四哥是知晓的,拿不出像样的茶汤和茶具,倒是委屈四哥了,你且将就暖暖手吧!”

她要讨好桓祎,却也不会把自己放到卑微的位置上,那样他恐怕反倒会瞧不上。

桓祎见她失落的样子,有些过意不去了,立刻解释道:“七妹妹别想岔了!我没嫌弃……”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急忙捧起茶盏一大口下去,烫得一下子又吐出来。

桓姚见他窘状,一下子便破郁为笑了,“四哥慢些,别烫到了!”

“其实白水也很好喝!真的!”桓祎强调道,却窘得面红耳赤。

桓祎的小厮此时开口解围道:“四郎君,您不是说,此次是来给七娘子和五姨娘送东西的么?”

桓祎一拍脑袋,“哎呀!险些忘了!玉书快把东西呈给七娘子!”

原来这小厮叫玉书,桓姚深深看了那灰衣小厮一眼,这玉书生得白面长目,竟是十分俊秀,整个人身形修长,气质斐然,若不是说话时神情恭敬,又时不时一副卑躬屈膝的奴仆作派,其实倒比桓祎更像个大家子弟。

玉书从宽大的袖袋中一边拿出一包东西,其中一样是油纸包的,是几块甜腻油酥的点心,一看便是热量高能饱腹的东西,另一样是个鼓囊囊的大荷包,里头是几样瓷瓶装着的药丸子,瓶子上头还有蝇头小楷写的药名和用法用量。

东西全是放在那玉书的袖袋里,而不是大喇喇地用包袱提进来,看得出,还是怕人瞧见。毕竟她们芜湖院是众矢之的,帮她们就是和南康公主作对。就算是桓祎,也是必须有所顾忌的。

如此细致,绝不像桓祎这样粗枝大叶的人能想得到的。

看起来,桓祎对这玉书的话很是信服,所谓准备的东西,与其说是桓祎的意思,不如说更像玉书的主张。桓姚细细看过,准备的这些药,都是极对李氏的症状的。

思及桓祎说昨天曾派玉书来打探情况,而刚才在门口,若非是玉书周旋得当,桓祎应该早就因南康公主的禁令退缩回去了……思前想后,这玉书竟然似乎在帮她们。

虽然不知缘由,但对此时的桓姚她们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这份恩情,她便先且记下了。

桓姚郑重向桓祎道了谢,同时也感激地看了玉书一眼,那玉书却只是仿若不见般垂下头不与她对视。

玉书说,自己还通些医理。毕竟,眼下请大夫是十分困难,桓姚便让玉书一起去看了病床上的李氏,顺带将药和食物也送过去。

诊治一番,除之前送来的药丸外,玉书还列了另一种外用药,约定了明天再给她们送过来。嘱咐了曾氏药丸的用法,几人便又回到了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