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2 / 2)

她点点头,忽然就静下来。

季成阳所说的每个字,都是诱惑。像有人迎着日光吹出了一个个五彩缤纷的肥皂泡沫,她想伸手去攥住,却又不敢碰。他已经二十四岁了,已经是可以结婚的年纪了……马上就会有女朋友了吧?

她想起电视台的大楼,想起往来走过的人,想起主播们的化妆间,想起那一张张播报新闻的脸……想起,她隔着电视机屏幕,摸到的是玻璃,而不是远在巴勒斯坦的他的脸。

那是他的世界,离她很远。

这个距离如果用时间来丈量,至少还有五年。

四月底的那个周六。

季成阳带她从市区开车,去郊区,去一个叫阳坊的地方,他告诉她全北京就属这里的涮羊肉最好吃,尤其王浩然来过两次后就特别推崇。早年私家车少的时候,的确有很多人都开车从很远的地方慕名而来,就为吃一锅阳坊的铜炉涮肉。

“或许以后就没有了,”季成阳边开车,边看着路边的蓝色指示牌,判断到哪里需要转弯,“有些餐饮品牌的寿命很长,但前提是要开在交通方便的地方,这里确实有些太难走,现在餐饮业发展很快,再不是以前的北京了,为吃口秘制的涮羊肉还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

尤其路况还不好。

纪忆默默补充,透过车窗看外边枝繁叶茂的白杨树。

两边不断有大片的稻田,远近的平房村落,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城市。这是她第一次来北面的郊区,途中季成阳还下车问了一次路,最搞笑的是,他问完为了表示感谢,从菜农那里买了各式各样蔬菜。

“这么多,”纪忆目瞪口呆,喃喃着,“怎么可能吃得完。”

季成阳笑得无奈,继续开车前行,很快他们就开始看见各个军事重区,从炮兵团,到防化研究院,据说前面还有工程研究院和坦克兵团……马路宽阔,没有几辆车,还微微扬着黄土沙尘,最后终于看到了所谓的“阳坊涮羊肉”总店。

或许因为生意好,竟然马路两侧分别开了一个大店。

两个人在车上还很认真讨论了会儿,到底哪个是真正最开始最正宗的那个涮羊肉。最后季成阳凭着自己的印象选择了其中一个较小的,直到两人落座,问了服务员,人家才笑着说,都是一个老板开的,马上还要再盖五层的大酒店,因为生意实在太好了。

季成阳将外衣脱下来,帽子也摘下来。

他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一些,被帽子压了黑发,更显柔软。

服务员将餐单放在他面前,又递了一根笔给他:“这里的羊肉和牛肉是我们自家养的,一定要吃,还有酱料,也要选秘制酱料……还有糖醋蒜也要,还有烧饼——”

人家是唯恐他错过特色的东西,千万叮咛。

“谢谢你。”他道谢。

菜一碟碟上来,铜炉里的炭也烧红了,季成阳将羊肉一盘都丢下去,筷子沿着铜炉的一圈将羊肉在水里拨开,均匀烫熟:“你刚才在车上说,要去北大考小语种?”

纪忆嗯了声。

“怎么要考这种偏门?怕考不上重点大学?”季成阳倒是对北大北外这些学校的小语种招生有些了解,都是提前笔试面试,然后统一参加高考,最后的分数线也是单独划的。也就是说,通常会以低分进几所重点大学。

“不是,”纪忆咬着筷子头,含糊解释,“我是想……可以学一门奇怪的语言,和英语一起比较有用。”比如这次招生简章上的阿拉伯、缅甸、印尼、菲律宾、俄语,听起来,以后如果和他一样去战地……应该很有用。

季成阳问她:“什么时候报名?”

“5月11日,”纪忆记得清楚,看到羊肉熟了,马上撩起一筷子放到他碗里,“熟了。”

季成阳也给她夹:“不用管我,你多吃些。”

两个人吃完,开车回去,发现身上都是涮羊肉的味道,季成阳就把车窗都打开了。他把外衣脱下来,扔到后车座上,只穿着短袖在开车。

四月底,又是艳阳天,她坐在前排被晒得开始出汗。

季成阳也感觉到热:“去坐后排吧,坐在我后面。”

纪忆很听话地爬到后边,趴在他驾驶座上,凑着和他说话:“这条路和来时的不一样?”

“这条路是经过坦克博物馆,”他笑,“总开一样的路,看到的都是一样的风景,也无聊,不是吗?”她脸贴着座椅的靠背一侧,嗯了声。

车开了没一会儿,就被迫停靠。

这里是一座石桥,此时马路边两侧的小红砖房子旁,有信号灯闪动,红白相间的栏杆缓慢地降下来,挡在马路两侧。马上有火车要来了,这是在清路,保持铁路轨道的畅通。

这条路本就偏僻。

车只有一辆,除了他们的车,再无其它。

人却有三个,右手边的红砖房子里有位老大爷在值班,然后就是车里的他和她。

纪忆被打断思绪,看铁轨两侧,火车还没有来。

他们刚才聊到哪儿了?

哦对,是战地。

“你会害怕吗?在战场上?”

“会,”季成阳倒是坦然,他笑,笑容在前窗招进来的阳光里,显得特别遥远,“有时候你闭上眼睛,会想,是不是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因为随时会有炮弹落在任何的一个角落。在战争中的国家,没有一寸土地能让人安稳入睡。”

是遥远。

他说这些的时候,真的是遥远。

她觉得自己真应了那句“井底之蛙”,对他的话,只能感慨,却无法有真实感受。

季成阳忽然解开安全带,示意她下车,纪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打开车门跟着他,两个人走近那条铁轨。季成阳看了看左边无人的红砖房子,带着她走到房子另外一侧,这个角度,那个看守的老大爷看不到他们在做什么。

火车从远处转弯而来。

季成阳和她站到石桥上,四周防护措施简陋,只有锈迹斑斑的一道铁栏杆。

她疑惑看季成阳,刚想问他什么,就被他从身后搂住了,整个人都惯性一样,紧紧地靠在了他的怀里,耳朵听到的最后几个字是:“不用怕,看着它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