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坚与旁人还不同,到底不是从大太太肚里出来的,虽大太太是真心疼爱他,可是放在旁人眼中,却只当是作假罢了,如今头上碰成这样,若是叫别人看见,少不得有人在暗地里说一句大太太薄待庶子,想到如今大太太连着管家,又要照顾七姑娘,辛苦成这样,偏偏还有人敢在这时候搅事,锦绣便怒上心头,冷声道,“如今太太精神愈发地短了,竟纵得你们不知道谁是主子!”见小胖子哼哼唧唧的,还直咂巴嘴儿,立时脸色就是一变,呵斥道,“奶娘呢?!六爷饿成这样,都是个瞎子?!”
似乎感觉到她怒了,小胖子就依依呀呀地把小爪子放在她的脸上,虽然头上还有血丝,却不哭不闹,很是乖巧。
“姑娘何必在这里与我们做这样的威风?”却见那美貌丫头一声冷笑,摇摇地立在锦绣不远处,悠然地摸着头上的金钗说道,“说到底,姑娘不过是与我们一样的人,凭什么在这里教训我们呢?太太都没说什么呢。”
“六爷的房里,我竟不知还有你这样的人物。”见此时,红玉带着几个小丫头进来,锦绣便只坐在床上冷笑道,“你好伶俐的一张嘴!一样的人?你也配!”她指着这丫头的头喝问道,“六爷还小,你竟然还敢戴这样的钗?伤到了六爷,你一家子都不够赔的!”
“锦绣说得对!”红玉凑到齐坚的面前,见了他头上的口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就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与我们姐妹比肩!不过是给了你们几天的好脸色,不知道自己是仗着谁做了二主子了?!瞧瞧!”她的手指在那桌酒菜上一扫,冷笑道,“六爷的份例,竟便宜了你们!就凭这个,就该撵你们出去!”
“姑娘又不是正经主子,凭什么撵我出去?”那丫头便不服气地说道。
“你看看我们能不能?!”锦绣见奶娘进来,忙把齐坚放进了奶娘的怀里,叫抱下去喂奶,眼见小胖子走得远了,这才高声道,“你一个丫头,不好生服侍主子,还要你们有什么用?”见那丫头忿忿不平,便冷笑道,“你也不用与我在这里做这样的嘴脸!等太太醒了,你只去太太处喊冤,说我要撵你,你只看太太同不同意。”
“姑娘们把太太哄得那样高兴,我自然知道是比不了的。”那丫头便拖长了声音说道。
“既知比不了,你就给我老实待着!”锦绣喝道,“没有本事的东西,滚出去!叫我再看见你,饶不了你!”
“你凭什么撵我?”那丫头脸上忽青忽白了一阵,突然扬声道,“太太也撵不了我!”
“我竟不知,这府里还有太太做不了主的。”锦绣便冷笑了一声。
“我是姨太太的人,谁敢撵我?”见一旁的小丫头们都露出了畏惧的脸色,这丫头便得意地对着锦绣与红玉炫耀道,“我是从西海沿子跟回来,姨太太特地叫我服侍六爷的!你们要撵我出去,只怕是要不能的!”说完,竟露出了有恃无恐的表情来。
真是个蠢货。
锦绣见她竟说出这话来,真觉得这丫头是上赶子把把柄送到了自己的手上,不用都不行,闻言便淡淡地说道,“原来,你竟是姨太太派来谋害六爷的。”
“你胡说什么!”那丫头一怔,立时便慌了。
“眼看着六爷从床上摔下来,你竟还不管。我与姐姐教训你,你也一点都不害怕,这不是姨太太给你做靠山又是什么呢?”锦绣的脸上,便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来,在这丫头惊骇的目光中温声道,“好丫头,我知道你待姨太太忠心耿耿,只是你也不想想,这府里头,连姨太太都要管我们太太叫声主子,你想要害了六爷,竟是不能够的了。”
“太太才不是我们姨太太的主子!”那丫头怒声高喝道。
“都听见了?”此时厢房大开,已有不少人在探头探脑,锦绣便冷笑道,“姨太太,这是想要取而代之的意思呢!”见那丫头张嘴就要反驳,她霍地站起,厉声道,“堵嘴!”一旁红玉带来的丫头皆围了过来,将那还要挣扎的丫头给捆了,锦绣这才拿帕子抹了抹眼睛,淡淡地说道,“我们太太向来把姨太太当姐妹,没想到,哎……”
那丫头看着锦绣的目光简直就跟要吃人一般,锦绣却只当做没看见,与一旁的红玉说道,“咱们就在这等着,等太太醒了,再把这几位连太太都处置不了的丫头送去,请太太定夺。至于你们,”她对着方才那几个小丫头冷笑道,“可惜,竟没有这位姑娘的靠山呢!”
“姑娘饶了我们,”好容易进了大太太的院子,一应的供给都是最好的,况服侍小爷更是简单,活计轻省,那几个小丫头见锦绣连姨太太的丫头都敢捆,立时便软了,求饶道,“我们再也不管了。”
“虽不是初犯,不过且叫你们戴罪立功,”锦绣慢慢地说道,“每个都罚半年的月钱!以后六爷再有纰漏,”她目中一冷,一字一句地说道,“就拿你们是问!”
从来锦绣在大太太的院子里都十分与人为善,从不高声说话,便是小丫头也从不苛责,竟没有想到今日她一发怒,竟谁的面子都不给,说翻脸就翻脸,还顺便抹黑了姨太太,在场的丫头都在心里升起了一股凉气,然而却都不敢再胡言乱语。
“真叫太太处置她?”红玉便皱了皱眉,有些顾虑。
国公爷的那位二房,是国公爷的亲表妹,若是太太真处置了她的丫头,只怕她吹一回枕边风,国公爷对大太太就更有埋怨了。
“太太姐妹情深,如何舍得处置姨太太心爱的丫头呢?”锦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嘴上与红玉轻飘飘地说道,“莫不如把这丫头送回西海沿子,请姨太太自己处置。”说罢,她便叹息道,“至于这丫头的诳语,很应该请国公爷知道一二,这才知道,咱们太太的无奈呢。”
平日里大太太的一言半语,锦绣便知道,那位远在西海沿子的国公爷,其实不管对大太太还是姨太太,都没什么情分,捧着姨太太,多少是恐大太太出身高贵,在府里坐大不好压制,想来个与她对持的,玩儿个平衡之术。如今知道平衡打破,只怕立时便要冷一冷那位姨太太,叫她少生出那样高的心来。毕竟,想必国公爷对于大太太的身份,还是很满意的。
从他将庶子送回京中,便知道他一开始,就没有想要给姨太太争夺爵位的希望。
“我只听你的就是。”红玉想不明白锦绣心里的弯弯绕绕,然而却向来知道她的心思灵活,便只在一旁支持。锦绣只坐在厢房里,等着吃得直打饱嗝的小胖子爬进了自己的怀里,又请赶来的大夫给他仔细看过,又上了药包扎了,得了并无大碍的结论,这才放心,只将小胖子哄睡了,这才听到大太太醒了的话,便带着那美貌的丫头去了大太太的屋子,低声与她说了。
“这样心里没有主子的,就应该几板子下去打死!”大太太疼爱齐坚都来不及,只觉得心疼的不行,指着那惊慌的丫头与锦绣道,“你说得很是!既然是她的人,就给她去管教!”说完便一叠声地叫丫头将这美貌丫头拖出去,恨恨道,“这样蛇蝎心肠的一对母女,我竟是从未见过!”小小的女孩儿就知道算计自己的二叔,大的这个,惯会装可怜的,更是叫自己的丈夫偏向她许多。
“这一回,国公爷饶不了她。”锦绣便低声道,“我冷眼瞧着,国公爷更重子嗣,如今这事儿,不管究竟如何,总是她的不是!就为了这个,不说叫姨太太滚蛋,我想着,只怕国公爷身边别的贴心人,要得些便宜了。”
“只要不是个心思狠毒的,我才不管国公爷看中了谁。”大太太如今对国公爷没了指望,对丈夫宠爱谁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只拉着锦绣的手担忧地说道,“我只担心她恨上了你,以后,怕是要……”
“只要太太疼我,谁敢把我怎么着呢?”锦绣忙笑道,“不过是个二房,又没有个儿子,蹦跶到什么时候都难说呢。”
“他在外头这么多年,我想着,这几年竟应该要回来了。”大太太便淡淡地说道,“再受圣人宠信,圣人也不放心把他们这些武将放在一个地方一辈子呢。”若是真时间久了,把军队经营得铁桶一般,圣人在宫里怎么还能睡得着呢?
“只要有世子,又有南阳侯府,谁都不敢伤害咱们。”锦绣便劝道。
英国公可不是安平侯那样不受人重视的废柴,既然不能干掉,那么,就只有叫国公爷知道,他手上的棋子心大了,变蠢了,到时候都不用大太太改变性情逢迎他什么,那人的心,自己便会回转回来,偏向他可怜的,被轻视的嫡妻嫡子了。
“我带着你们几个孩子好好过日子,他便是回来了,又有什么用呢?”大太太便冷淡地说道,“当初将我如草一眼轻贱抛弃,以后,我虽不能和离,却也不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夫君了。”被那么多女人用过的男人,她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太太只要这样,只怕国公爷的心,会慌了。”男子皆是如此,到手的时候不珍惜,一失去了,就会恍然地想,啊!我当初,失去了一个多好多好的人呢?便是再无情的男子,都多少会有这样的心态,到时候,那位姨太太的好日子也就到了。
“不说他了。”大太太一讪,便拍了拍锦绣的手,摇头说道,“这几日我虽忙碌,可是二丫头的嫁妆也预备得差不多了。”见锦绣一怔,她便笑道,“都是按着府里的成例走,我也不必多费心,只交代下去也就完了。只是,”她迟疑道,“我想着二丫头虽是庶出,只是苦是从未吃过的,书香门第虽然不错,到底艰苦一些……”
“太太想给二姑娘压箱钱?”锦绣便问道。
“到底不能越过大丫头的例。”大太太便迟疑道,“我想着给她一千两的压箱银子,也不必记在账上,以后若是有个什么,她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除了太太,如今也没有人为二姑娘着想了。”锦绣便叹息了一声。
“我如今只恐三弟的名声不好,那家里虽然愿意结亲,只是多少会看不起二丫头。”清流最重名声,三老爷在京里也算是人人皆知了,大太太便有些忧心。
“二姑娘的性情柔顺,便是再艰难,日久见人心,也能回转回来的。”锦绣觉得,二姑娘在三太太那样厉害的人的手底下都能讨生活,换个环境,应该不会如何如何了,更何况大姑娘保的媒,品行是一定能看过去的,时间久了,好日子也就来了。
“只盼如此吧。”大太太知道,有这么个亲爹,二姑娘若是嫁到权贵门第,那才是要命的事儿,便只压下了心里的顾忌,叫锦绣守好院子,便又带着红玉匆匆去了晓月居守着七姑娘。
过了几日,七姑娘果然渐渐好了,前往后头服侍三太太去了。锦绣此时只留在大太太的院子里清点大太太的私库,顺便将几件大太太指名的物件儿送去给二姑娘做嫁妆,倒也清闲。如今她守着大太太的私库,红玉与兰芷帮着大太太管家,竟十分相谐,彼此并不乱套,不过是因为事情忙碌起来,因此功夫少了,推了几次同寿县主的邀约罢了。
这一日,好容易得了闲,锦绣正在努力赶着把答应了同寿县主的小炕屏给绣完,争取下回去得到缓刑,便见外头小丫头进来回道,“有人来寻姑娘呢。”
虽不知会是哪个,锦绣到底与这小丫头去了前头的门房处,就见得不大的屋子里,正有两个人坐着等着,见她进来,便急忙起身看过来。锦绣的目光落在这二人的身上,见其中是一名年纪轻轻的小媳妇,另一个,却是那日在湛家所见的那个教书先生,想到那天他便一直在偷看自己,如今,竟是找上门来的意思,脸上便露出了淡淡的冷意,强忍着厌烦问道,“两位寻我,可有事儿?”
那少年的眼睛,一下子便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