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1 / 2)

唐时有些好奇:“圆通师兄有何烦恼?”

圆通摇摇头不说话,圆机很懂得圆通,道:“大约是听说是非要受罚,所以……有些伤感吧?”

“我当初是真的很崇拜是非师兄的,从下面寺庙的一个挑水弟子,走到如今的这一步,怎么可能没有精深的佛法?当初听着是非师兄讲道,谁不想自己日后成为另外一个是非?我们从心里景仰他,却不想看到他走到如今的地步。”

圆通之前还没什么感觉的,可是说出来之后反而更加难受了,眼看着已经到了戒律院的外面,他竟然蹲下来哭起来。

这胖子蹲在地上,活像是个大圆球,背部耸动着,还发出夸张的哭声,“为什么是非师兄会犯错啊……怎么可能……”

“……”唐时忽然有些无言,心里那种荒诞的感觉又起来了。

其实圆通的感觉,未尝不是唐时的感觉。

当初在小荒十八境与是非并肩作战的时候,虽然对这个和尚也有防备,可是他能够给人一种相当可信的感觉,平白就能够让人觉——后背是可以交给这个人的,即便是暂时。

可是现在说是非要受罚,原因还暂时不明确,就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

别人还好,唐时是知道是非的一些秘密的,比如那一日在藏经阁所见。

是非在小荒十八境之中就已经境界跌落,所以说,如果是有了心魔,那便是在小荒十八境就有了,是什么心魔如此厉害,竟然让是非困囿其中这么多年?

唐时的疑惑,注定是不能得到解答的,他跟着圆机,将圆通拉了起来,便见到这和尚涕泗横流,哭得情难自已。

圆机叹了口气,“尽皆虚妄,尽皆虚妄……”

众人来到了戒律堂外面,走进去之后便踏进了一座阵法之中,是非受罚乃是在二重天的戒律院。

他们直接从一重天的戒律院之中的阵法,传送到了二重天。

戒律院与戒律院之间没有任何的差别,看上去是一模一样的,如果不是有那种被传送的感觉,唐时是绝对不会以为自己现在已经到了二重天的。

只是现在的场景,有些让唐时觉得不舒服。

所有人都知道,是非是整个小自在天有史以来最天赋惊人的一个。

他精通佛法,玉面佛心,待人待己都很是宽厚。

他甚至是武僧院出来的,执掌过罗汉堂和般若堂,自身有相当出众的武学修为,而且他的修为精进相当快。慧定禅师曾经说他的修为精进得太快,怕他落下了佛法修炼,所以教了他禁锢之法,将自己的修炼速度压制在一定范围内,这样便能够巩固好对佛法的研习,否则这三重天之中,修为比是非高的僧人多了去了,是不会轮到是非当这个首席大弟子的。

谁也不知道,如果没有压制修为的前进速度,现在的是非应当是怎样的修为。

只可惜……现在的是非,只是筑基后期,甚至已经失去了三重天大弟子的资格了。

世事难料,在他一步步从小自在天的最底层,向着一重天、向着二重天,乃至于三重天走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过,会有今天吧?是非想不到,别的人也想不到。

慧定禅师也不知道,一趟小荒十八境之行,竟然会折损了一个印相,连是非也陷入了一种怪局。

小荒十八境,是是非的灾难吧?

当初收他为座下弟子的时候,慧定禅师觉得他原本“是非”这个法号,很有一种辩证的味道,于是问他“何为是非”。

他说,我心所是为是,我心所非为非;佛心所向为是,佛心所逆为非。是者非,非者是,是非一体,非是者非,是非者是,

那个时候,整个三重天,谁人不为这样具有禅机的话语而震惊呢?

彼时的是非,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武僧院弟子而已。

殿中的慧定禅师,忽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将目光从眼前已经快要燃尽的香上移开了,而后落在了盘坐在佛前的是非的身上。

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也是让他最伤感的弟子。

这一炷香燃尽,是非的受罚便要开始。

该来的人已经来了,想来的人也都来了。

慧定禅师闭上眼,让自己的心保持在一种古井不波的状态。

此刻的慧定禅师其实一点也不平静,相反,整个殿上最平静的人是是非。

他似乎已经早就知道如今的结局。

盘坐在殿上的蒲团上,周围是黑色的光亮水磨石,反射着一种冰冷的气息,是非脊背挺直,却微微地垂着头,眼睛微闭,单手竖着,另一手却拿着那一串外面有着镂空花纹的手珠缓缓地拨着,两片薄薄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乃是在吟诵经文,速度很慢,可是众人依旧不知道他念诵的是什么。

从唐时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停止的背影,还有那脖子上的挂珠后面一点点的暗色的穗子。

佛教之中的珠子,都分得很清楚,脖子上的挂珠,腕上的佩珠,手上拿的是持珠,唐时自己也有一串持珠,那是他身份的证明。

最后一点香灰,忽然坠落到了炉中,唐时只听到慧定禅师叹息一般的声音:“是非,何不了悟?”

是非只是将头埋下去,彻底地闭上自己的眼睛,平静极了,一句话也不说,整个戒律堂也陷入了一片沉默。

唐时看着他那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奇怪地难受,可是心里却开了嘲讽,只觉得这是非是个傻子,了悟不了悟,都是嘴上说出来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学生犯错了让写检讨书一样,有几个是真心悔悟的?

大多数人都是直接写下了违心的检讨书,敷衍敷衍也就过去了,可是是非却太实诚。

这便是唐时觉得他傻的原因了——这人怕是只要说上一句弟子知错,便能够逃过所有的惩罚,看慧定禅师那模样,似乎一点也不想惩罚他的。

可是是非却……

这人是真傻。

唐时暗自摇头,抿紧了自己的嘴唇,便感觉到了自己跟是非的不同。

他觉得他傻,可是却又不得不承认,如果是非是那等随口胡言敷衍的奸猾之辈,便不是他所认识的是非了。

现在唐时的感觉反倒是复杂了起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敬佩,竟然只能站在那里看着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