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骊安静地坐在父亲床边,目光带着不舍和难过,长久地凝望父亲,舍不得移开一瞬。
听见外面的声音,顾见骊握住父亲的手,弯下腰凑到他耳边,轻声说:“父亲,见骊要出嫁了。您曾给女儿准备的嫁衣被人抢了去,您快醒过来给女儿抢回来。”
顾见骊并没有注意到父亲放在身侧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
陶氏进来,将一碗面塞到顾见骊手里,热气腾腾的面条里卧着一枚已经剥好的煮鸡蛋。
顾见骊捧着烫手的面条,不解地望着陶氏。她是有些心疼钱的,恨不得把钱都攒下来给父亲治病。
“赶紧吃,长寿面!”
顾见骊一怔,然后迅速低下头,眼泪落进面里。她努力睁着眼睛,不再落泪,一口一口吃着面。
大姬王朝女子普遍在十六七岁时出嫁,最小十五岁。低于十五岁是不被准许的。广平伯府担心姬五爷死得太快,不敢拖延,忍了三日,正是因为今日是顾见骊的十五岁生辰。
陶氏又往顾见骊怀里塞了两锭银子。
“应该是用不到的,您都留着吧。”顾见骊把银子推回去。
陶氏在顾见骊的手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你个没出息的!还没到心灰意冷的时候!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顾见骊抿唇笑了笑,知陶氏好意安慰,也不再坚持。她回头深望了一眼床上昏迷的父亲,又拍了拍幼弟的肩,放下头上红绸,迈出门槛。
“阿姊!”顾川忽然抱住她的腿。
弟弟从小顽皮,不太听话。自从家里出事,他变得异常沉默,整日不说一句话。他眼睛红通通的,小声又坚定地说:“你等我!”
顾见骊从红绸下方看他,摸了摸他的头,说:“小川是男子汉了,要保护好父母。”
顾川使劲儿点头。
顾见骊转身往外走。她忍住不回头,毅然上了花轿。花轿摇摇晃晃,逐渐走远。跟在后面的呼喊声也慢慢听不见了。
坐在花轿中的顾见骊簌簌落下泪来,眼泪越来越多,湿了花容面。
从云端跌进泥里,这三个月她总是忍着泪,今日却忍不住了。
红绸遮面、花轿隔离,倒也能无声哭个痛快。
昔日往往浮现眼前。泪水盈目,韶光里的画面已然看不清。
哭得心里舒服了,她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仔细擦了脸。被泪洗过的脸,更显莹白如玉。她慢慢勾起嘴角,端庄优雅地微笑着。
花轿是从侧门抬进广平伯府的,冷冷清清,没有鞭炮也没有什么热闹。
“五夫人,该下轿了。”
从花轿中探出一只手来,宋嬷嬷愣了一下,才伸手去扶。宋嬷嬷扶着顾见骊迈进小院,忍不住解释:“五爷身体不好不能吵闹,喜宴摆在前院。至于其他礼节,也一并从简。”
顾见骊轻轻点头,从红绸下方望着脚下甬路。
宋嬷嬷还说了些什么,顾见骊没怎么仔细听。随着距离姬五爷越来越近,顾见骊心里越来越忐忑。
进了屋,房中药味儿扑鼻。
等到宋嬷嬷扶着她在床边坐下,顾见骊腰背挺直,整个人绷着。一丝丝冷汗从额角沁出。
他……就在她旁边?
红色的视线里浮现那个梦里的姬五爷——九头六臂壮如牛。
藏在宽袖里的手攥紧帕子,忽得用力,指甲断了,疼得顾见骊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3章
五爷的屋子不仅充满药味儿,而且阴森森的。整个府里的人没谁愿意往这儿钻。宋嬷嬷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姬无镜,畏惧地匆匆收回视线。她又上下打量了一遍顾见骊,心里觉得有些惋惜。如果没出变故,眼前这位及笄就会被封郡主。那样的家世,那样的容貌、名声,竟很快要香消玉损殉在这里,真是可惜了。
不过这些事儿没她一个奴仆能置喙的。她笑着说:“五夫人,您稍后。五爷院子里的林嬷嬷一会儿来伺候您。老奴要先去回禀老夫人。”
顾见骊这才知道她不是五爷院子里的人,她微微颔首:“有劳嬷嬷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顾见骊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从红绸下方看自己的手指,断了指甲的地方沁出血丝来。她一动不动坐了近一个时辰,也没等来伺候的人。她将断了指甲的拇指送进红绸下轻轻吮了一口,然后自己掀开红绸。
入目,便是一对喜烛。
房间里很暗,窗户挂着避风又遮光的厚帘。
“噼啪”一声清脆炸响,顾见骊寻声望向离床头不远的火盆。顾见骊的目光顿了顿,做了好些心理准备,才目光寸移,小心翼翼地望向躺在床上的姬无镜。
顾见骊的眸中闪过一抹讶然。
她心里是有些怕的,第一眼没敢莽撞,轻轻瞟了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只是这么飞快的一眼,姬无镜给她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白。
并不是梦里的九头六臂,也不是想象中的身壮如牛。相反,他有些消瘦。不过身量却长。
顾见骊垂着眼睛,回忆那匆匆一瞥里姬无镜的五官轮廓。没看太清,只记得他肤白如雪。
也是,姬五爷卧床四年,自然是消瘦与苍白的。
顾见骊轻轻抿了下唇,再次抬眼,眼睫轻颤,怯生生望向姬无镜。
姬无镜阖着眼,双目轮廓狭长,左眼眼尾下一滴泪痣。紧抿的薄唇勾勒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