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阮微微一笑:“一别经年,恭喜大师得偿所愿。”
慧觉呼吸一滞,抬头看向眼前人。少女一身红衣猎猎如火,比起三年前更有一种说不清的风华。然眸底冰冷一片,温和的微笑下似乎总含着几分冷嘲。
他双手合十,低头谦卑道:“阿弥陀佛。”
“大师是拜佛,还是拜我。”蒋阮顺手拿过桌上的签筒轻轻摇着,木签在签筒里碰撞,发出令人心慌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重重叩击在慧觉心头。
长时间以来一直若圣僧般无七情六欲的国师时隔三年,再一次头上渗出汗珠。他看向蒋阮,声音缓慢道:“施主是佛祖选中的人,老衲听从佛祖的旨意。”
蒋阮微微一笑:“大师果真是高僧。”
慧觉没有说话,三年前有人送了他一封信,送信之人说是蒋阮给的,信中详细写清了三年中会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慧觉为人仔细,起先是不信的,后来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惊讶地发现里头的事情竟是一件一件的发生。慧觉相信了信纸上的所有事情,他在民间潜伏,高僧的名望终于传到了宫中,被皇帝请到宫中。依靠那一张薄薄的信纸,加上慧觉的巧舌如簧,三年时间,大锦朝的人都知道出了一位叫慧觉的圣僧,凡所预言,无所不中,一步一步,终于坐到了国师的位子。
慧觉抬头看着蒋阮,蒋阮三年前曾与他说过,要予他无限的荣光和地位,要让他做人上人。如今想来,竟是异样的应验了。蒋阮对他来说是有些恐惧的存在,世上怎么会有人会预言呢?可是蒋阮就是这样神秘的人。慧觉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蒋阮不会白白帮他,总有一日会让他有所报答。如今蒋阮回来了,就是要向他讨回这酬劳的时候。
蒋阮淡淡笑道:“大师如今贵为国师,想来小公子的病情也有所好转吧。”
慧觉一惊,儿子是他的命根。如今他和儿子以师徒之名相称,皇帝无比信任他,倒是方便了他请用宫中太医。宫中珍贵药材也多许多,如今儿子的病情是逐渐好转,身子也不若从前一般虚弱了。他捏着念珠的手微微颤了颤,道:“施主所求的是什么?”
“大师,我不信佛,不必与我说道佛经。”蒋阮声音很轻,慧觉却觉得那话的分量很重。她如此相逼,便是要他直接了当的表明态度。一咬牙,慧觉道:“在下愿替郡主效犬马之劳。”
蒋阮手一松,签筒落在桌上,蒋阮伸手将签筒里的木签全部抽出来,细细的挑出一根放到慧觉面前,道:“这是什么签?”
慧觉一愣,瞧了瞧道:“下下签,郡主求的是……?”
“这签不是为我求的,”蒋阮淡淡道:“求家宅,也是国事。”
家宅事又是国事,自然就是皇帝的家宅事,那不就是后宫之事?慧觉疑惑的抬起头来,只听到轻柔的声音响起:“本郡主看宫中东面黑气缭绕,怕是有东西冲撞了圣上。烦请大师做一场法事,来找出蛟龙。”
蛟龙非真龙,只差跃入龙门,意味篡权。慧觉眉心一跳,这是要污蔑人有谋逆之心?可关后宫何事?
“宫中东面是思梦殿。”蒋阮道:“至于蛟龙,自然是条美人蛟。”
蒋阮话音方落,慧觉就愣在当场。所谓后宫干政是天下的大忌。蒋阮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给后宫那一位身上安一个霍乱朝廷纲常的名声。那人就更是不得了了,思梦殿居住的如今宫中最受宠的宠妃陈贵妃,便是皇后也要有几分顾忌。慧觉虽然在宫中做清心寡欲之态,可也并非不懂时政之事。到底还是听到了些风声,说皇帝不喜当今太子,有意改立太子,而陈妃所出的八皇子宣离和德妃所出的五皇子宣华最为炙手可热,八皇子宣离的赢面如今看来似乎更大一些。
若是得罪了陈贵妃,岂不是可能得罪未来储君的生母,必然会给他招来许多麻烦。慧觉大师紧紧皱着眉,没有说话。
“大师近些年是否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蒋阮淡淡道:“窥见天机太多,也无从知晓日后之事,若是勉强,大师大可以让贤,将自己所处的位置拱手让贤,让给其他有才能的小辈,普天之下,佛祖的子弟千千万,未必就只有大师一人能聆听佛祖的旨意。”蒋阮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只是可惜了小公子……。离了宫中,不知是否还会如此康健。”
蒋阮的话字字句句戳中慧觉的心思。的确,三年来皇帝极其信任他,许多事情都会试着问一问他的意见,而蒋阮给予的信纸上面将会发生的后果和最好的解决办法都写了出来,好似她是亲眼经历过的一般,事情处理的十分周到妥帖,皇帝对他更加满意,他的国师之位一直做得很稳。
可是三年已过,信纸上的大事只写到了现在,之后的事情便什么都没了,慧觉自己也不过是一介招摇撞骗之人,哪里懂得什么窥见天眼,这一段时间以来,皇帝再来问他,他也说不出什么。只慧觉行走江湖多年,骗术卓绝,加上前三年确实说的句句属实,用借口将皇帝糊弄了过去。可是长此以往,必然会引起怀疑,就算不引起怀疑,他没了作用,皇帝也不会如从前一般看重他。
若是他离开皇宫,他的小儿子断了宫中珍贵的药材,却不知日后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况且他贵为国师,在宫中多多少少也得罪了些人,不知不觉碍了某些人的眼,如今皇帝的信任是他的保命符,一旦失去皇帝的信任,也许会发生什么不测也说不定。
蒋阮话里的威胁处处都直指慧觉的软肋,当初蒋阮能将他捧上国师之位,自然也能让其他人坐到这个位置,凭她的手段和预言,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慧觉慢慢的低下头,声音艰涩道:“求郡主……高抬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