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沈楠的经历,跟他之前勾勒出的版本截然不同,要说不意外是不可能的。因为林妍口中的她,竟然有那么一点……励志,而励志这两个字和一个曾经骄横任性的富家女联系在一起,实在是太违和了。
吃过饭,两人就道别了。
姜雁北是引进人才,学校给分了一套家属区的两居室公寓,他入职这两个月,基本上就是生科楼公寓食堂三点一线,偶尔去基金会那边。因为工作忙碌,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回过父母家,今晚正好没什么事,干脆驱车回家。
姜家住在一处高档的老式小区,两层楼的中式别墅已经有了些年份,而这年份正是格调和身份的象征。
姜父姜之明是省一医的院长,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心外科专家,江母宋岑是社会学教授,知名学者。这样的配置,可以说是顶级书香之家了。
姜雁北回到家时,已经八点多,装潢雅致一尘不染的客厅里,姜之明和宋岑正坐在古朴的布艺沙发上喝茶。两个人不像是亲密的夫妻,倒想是一对合作默契但泾渭分明的搭档。
“爸妈。”姜雁北走过打招呼,在旁边的小沙发坐下。
姜之明放下茶杯,对他点点,问:“工作怎么样?”
“还行。”
姜之明道:“你马上就二十八岁,虽然这个年纪就做到副教授,现在国内也能算得上凤毛麟角,但这才是个开始,还要继续努力,我当年三十一岁就已经是正高。我希望我的儿子能超过我。”
姜雁北说:“爸,您是知名专家,我以您为榜样,但不敢说能超过您,只能保证会继续努力。”
姜之明满意地点点头:“年轻人就应该谦逊踏实。”
一旁的姜母宋岑笑着说:“雁北从小就没让我们操过心,听话懂事,不像别人家的孩子还有叛逆期什么的。如今也算学有所成事业起步,是时候开始考虑个人大事了。”
姜之明点头道:“你妈说得对,之前你出国留学,我们建议你以学业为重,如今你学成归来,工作也做得不错,确实是时候交女朋友了。我医院有个年轻医生,据说是你高中同学,女孩子挺优秀的,性格也不错,我跟她父母有点交情,家里情况跟咱们差不多。你看这个周末有没有空,你们见一见。”
宋岑接话:“我们一直都是很开明的,当初高考,虽然我和你爸希望你学医,但你自己对生物更感兴趣,我们也是支持的。交女朋友这件事,当然也是以你喜欢为标准。年轻人先见一见,要是没缘分,我还有几个认识的朋友,家里也有年龄合适的女孩子,学业工作都不错,慢慢来就好,总会遇到一个你喜欢的。”
不知为何,姜雁北脑子里忽然就冒出沈楠的样子,按着父母的标准,那样的女人大概是完全入不了他们眼中的吧!
旋即又觉得自己这念头很荒谬,他早对她没有任何想法,鬼迷心窍和怨憎不甘都已经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如今的沈楠,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并不熟悉的大学同学罢了。
他笑了笑说:“我这个周末基金会那边要出差,看什么时候方面再说吧。”
姜之明点头:“这个不急,工作最重要。”
一家三口又说了一会儿话,如果是让人看到,一定会觉得这是家庭氛围融洽,父慈子孝涵养十足的一家,姜雁北偶尔也会这么认为。
他的父母有学识有地位,是典型的高知,在外是恩爱夫妻,只有他知道,两个人早就貌合神离,只不过虚伪地维持着贤伉俪的身份而已。
他们对他这个儿子,表面看起来也确实开明。比如从小到大,他们从来没有打骂过他,生下来就给予他优越于大部分人的学习环境和资源,他可以有自己的爱好和习惯——前提是符合姜之明和宋岑的标准和规则。
他们给他画了一个圈,在这个圈里,他是自由的。
可一旦他想跳出这个圈,他就会被用各种让他无法辩驳的理论说服退回去。比如小时候他一度沉迷看课外书,一次末考只得了第二,父母并不责备,还谆谆教诲般安慰,只不过默默收走了所有他们认为的闲书。
又比如比如他少时迷恋过一阵摇滚,被姜之明和宋岑知道后,轮番找他谈心,在两个高知各种引经据典之下,他几乎怀疑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洪水猛兽。然后,两人背着他动用手段,让他们那个乐队的第一次演出胎死腹中。
在这种看似温和实则绝对权威之下,他意识到获得更自由一点的代价,就是做得让他们更满意。
所以他再没考过第二,也再没玩过摇滚。
两个人唯一一次让他觉得满意的“开明”,是高考时,在医学和生物犹豫后,他选择了后者。众所周知,这是一个出路很窄的专业,姜之明和宋岑虽然失望,但毕竟一直以开明的父母自居,所以倒是没阻止,只是提出让他提前准备藤校申请计划。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在富足优渥的开明家庭中长大,人生理所应当顺遂。在旁人眼中,姜雁北是一个没有缺点的好学生,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其实不过是被刻意打磨出的一块石头,无棱无角,没有自我,甚至也没什么温度。
如果不是几年国外独自生活,自由自在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他甚至可能连少时那点蠢蠢欲动的自我觉醒,都要彻底消失,最终成为姜之明和宋岑所期望的那个好儿子。成为另一个姜之明和宋岑。
一个主流价值体系中道貌岸然的成功者。
第13章
即使秦观有心帮自己,沈楠也知道,他在这个公益片拍板决策上没什么话语权。照他的语气,姜雁北倒是能说上话,但那顿午餐显然证明了——此路不通。
学生时代芒寒色正的好学生,长大后必然也是秉公端正的社会人。他那么顺遂优秀的男人,有足够的底气清高矜贵,怎么可能帮一个连熟悉都谈不上的同学做这种事?
何况,自己可能还是一个让他鄙薄厌恶的同学。
姜雁北的态度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唯一让她不爽的是,不愿帮忙还吃她的饭,吃饭也就算了,还拐弯抹角让秦观也别插手,这不是成心给她添堵么?
一想到这事儿,沈楠就心绞痛。
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现实是,就算她想放弃那五万块年终奖,但匠心老板黎响却对这个无利可图的项目特别执着,甚至愿意贴钱也要拿下来去做。沈楠搞不懂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狂热的环保公益分子。
周末在鹏城有个大型的生态环境保护会展,黎boss大手一挥,让人弄了一张入场券交给沈楠,说是趁着约瑟夫没在,让她赶紧去补一补这方面的知识,等人回国,再去跟人谈判,才能有的放矢。
于是沈楠这个周末的修生养息时间报废,周五一下班,打包收拾行李,坐上飞机奔赴了鹏城。
到达下榻的酒店,已经将近九点。办理了入住,她拖着小行李箱往电梯走,看到电梯门快要阖上,赶紧遥遥唤了一声:“等等。”
电梯旁的服务员贴心地帮她摁开电梯门。沈楠礼貌地道了声谢,走进电梯,抬起头的下一秒就愣住了。
电梯里只有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刚见过,且让她不太愉快的姜雁北。
不,是很不愉快。
沈楠如今对那次午餐的耿耿于怀,远远大于面对这个人时的不自在,看到他,直接冷下脸往电梯里一站,就跟不认识似的。
意料之外的,这回姜雁北主动开了口:“来出差?”
他没叫她的名字,就这么直接问了一句。乍一听,像是熟人间的寒暄。
沈楠冷淡地“嗯”了一声。
两人都没再说话,镜面的电梯门里,是一对面无表情的俊男靓女。沈楠看了眼镜子,莫名有种和身边男人对视的错觉,只得欲盖弥彰般垂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