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夜,山里,蜿蜒得看不到头的山路,还有啪嗒啪嗒,鞋底拍打山道的声音;呼哧呼哧,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的声音。
渐渐地,他看清楚,那是他在跑。
他很小,比被况同胜捡到时要小多了,只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破棉袄,老棉鞋,右边鞋子布纳的鞋底已经脱落了一半,脚步起落,那鞋底也跟着起落,像脚下执拗地粘了半条舌头,怀里紧紧抱着个不大的、但是满满的布口袋。
拐过一条急弯时,脚下一绊,一下子摔了,那个布口袋跌落开,里头的东西撒了大半,有圆圆的大白馒头,还有五颜六色、塑料糖纸的水果糖。
他赶紧爬起来,也不顾磕了一身泥,撅着屁股,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捡起来,重新塞进布口袋里,抱起来继续跑。
风声呼呼,树影摇动,云团聚合,虫音细碎,所有这一切,渐渐融作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声音铺天盖地,嘈嘈切切,无孔不入,钻进他的耳道,震磨着他的脑袋。
——阿崽,快跑。
——记住,你叫江炼。
——一直跑,别回头,这辈子都别再回头。
又过一个急弯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的步子迟疑了一下,停住了。
再然后,他回过头看了一眼。
视线的尽头,山坳深处,有一团跃动着的熊熊火光,风把火焰扯成长条,撒向各个方向,特别漂亮。
他看了会,一回身,抱紧那个布口袋,又疯跑起来。
……
“江炼?”
江炼睁开眼睛。
周围很静,神棍还在睡,能听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孟千姿半伏在他绳床边,正低头看他:“你做噩梦了?”
嗯,是,江炼疲惫地坐起来,一手撑住树桠,另一手下意识扶住额头,拇指掌根忽然探到眼角的水湿。
他笑了笑:“是,做了噩梦,都是白水潇放的那把火闹的,梦里都在被大火撵着烧,那烟熏得我……眼泪都下来了。”
说着,若无其事地拿手抹过眼角。
孟千姿也笑,没有再追问。
刚刚,江炼魇在梦里、还没有醒时,她依稀听到他低低的呓语。
好像是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