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潇的目标就是她,哪容她走脱,怒吼一声,转身就追。
说实在的,孟千姿那句话,江炼都没听懂,及至她逃走、却推他去挡白水潇时,心头更是一凉,但看到白水潇发足去追,还是下意识一个纵扑,把白水潇带倒在地,而几乎是与此同时,身后又有两人扑到,一个搂住了他的腰,一个抱住了他的腿。
江炼下半身几乎使不上力,自觉今天多半要交代在这,见白水潇还在挣扎着要站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伸手过去,拽住了她的发髻反拖过来,白水潇一声痛呼,发髻脱散,江炼心头一动,正想查看链子是不是真在其中,眼角余光又瞥到两条人影急追上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另一手握住白水潇的腰,牙关一咬,肩背用力,将她麻袋般砸出去,恰把那两人撞倒,三人滚跌作一团。
江炼大笑,觉得这一记真是痛快,他转头向着孟千姿消失的方向大叫:“孟千姿,我要是死了,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话音刚落,肩上就吃了一刀,他忍痛转头,用尽最后的气力,一拳打在那人下颌上,那人晃了晃身,倒栽过去,哪知身后又露出个红衣吊带女人,她满脸血污,已然看不清面目,只知道必是在狰狞大笑,因为那露出的一口分外显眼的白牙间,都沾满了脸上流落的血。
耳畔呵斥追赶声不绝,夹杂着山户的惨呼,江炼苦笑,心头那口气忽然松懈下来:这前仆后继,一拨接一拨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手指轻蜷间,忽然摸到地上有一串链子,江炼没力气再去查看,下意识攥入手心:是孟千姿的链子吗?也许是,刚才白水潇的发髻散开,可能就是那会儿滑落的……
***
就在这个时候,苍莽林间,浩瀚夜空,突然响起了一阵难以名状的雄浑啸声。
这声音宛如气浪,推滚播扬,听来低沉,却又似乎有着侵人肺腑的力度,声响过后,山林里突然极静,木叶如定,仿佛连风也消止殆尽。
那些个状若疯魔的寨民有片刻僵硬,这啸声似乎能唤起人心底深处、自远古以来就存在着的,对山林、黑夜以及凶兽的原始恐怖。
不远处,白水潇披散着头发,仰着头看向远处暗黑如墨的密林,脸色煞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地微微颤着。
然后,自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渐渐渗出声响。
开始,像是有风,让人想起《楚辞.九歌》里的那句“风飒飒兮木萧萧”,紧接着,窸窣声铺天盖地,像是有千道万道,汇成山鸣谷应之势,都循着这一处而来,远处的树顶不住摇动,一波推涌一波,如同半空中浮动着不绝的海浪。
江炼看得怔住,身侧的那个女人握紧镰刀,忘记了要攻击他,牙关止不住地格格轻颤,裸露在外的肩背和胳膊上,汗毛一根根立起。
白水潇嘶声呢喃了句:“走。”
第一次说,竟没发出声音来,她近乎荒诞地想起了况美盈,原来人在极度恐怖的情况下,连声带都会脱力,真的会失声的。
白水潇咽了口唾沫,这一次,声音像挤飙出来,尖细到变了音:“快走!”
这一下,那些寨民才如梦初醒,拔腿就跑,在这溃败的人潮中,趴爬着那几个山户,浑身是血的邱栋仰头大吼:“山兽动了!赶紧结阵!”
说话间,他也看到了江炼,想起这人刚刚似乎是帮着孟千姿的,犹豫了一回之后,冲着他大叫:“你也过来,赶紧的!”
这种时候,照做就对了,江炼踉踉跄跄,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到跟前时,听到扑簌扑簌、雨点般的落地声,急转头去看,就见半空飘转的落叶间,无数大小野猴,正自起伏不定的树冠间窜落,而更多的,依然在高处猿荡纵攀,如有人驱使,径直往那群人逃窜的方向追撵。
邱栋猛拽一把江炼,把他拉到几人中央,迅速结阵。
所谓的“阵”,只是一种姿势:几个人后背冲内,面朝外,俱都脚跟着地、脚尖翘起,身子往中央斜倚,后脑凑接在一处,架构成了一个圆锥形,双手如鹿角般立于头顶两侧,五指张开,口中似在念念有词。
江炼被围在内里,只能跪趴着身子,发觉头顶有血落下,抬头看时,是其中一个山户伤得太重,虽有同伴的支撑勉力结阵,但立不住,身子不断发抖,连带着整个阵法都有些岌岌可危,江炼伸手出去抵住他的后腰,如斜出的支架般撑住他,又透过几个人腿间的缝隙往外看。
此时人潮散去,马灯、打着的手电还有火把,横七竖八散落了一地,凌乱的光道子贴着地面延展,跃动着的火苗不完全燃烧,势头渐弱,发出荜拨的轻响——众所周知,光源设在高处,才能最大限度地照亮一片空间,现在所有的光亮都低矮,反让略高些的地方陷入一片黯淡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