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4)(2 / 2)

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我要是想师父了,如何才能找到师父呢?

男子目光温柔的看向已经被少年挂在颈间的银白鳞片。

此物名照烛,是师父的灵息所化,只要照烛不灭,师父的魂魄就会存在这三界的某个角落,默默守护着你。等再过个三百年,师父功德圆满之后,就可以投胎转世,再世为人。那时候,你也该长大了。

那时候,你也该长大了。

他真的长大了,小心翼翼的守护着那枚鳞片,等着寻找师父转世,等着与师父重逢。只要师父还活着,这世上,就还有一个人,是不在意他的出身家世,不在意他妖族的身份,不在意他背上那道藏着可怕魔气的伤口,毫无保留的,只爱他一个的。只要师父还活着,他就还有家。

等找到师父,他就再也不用寄人篱下,整日小心翼翼的讨好别人了。他可以尽情的小心眼,撒娇,任性,耍脾气,独自霸占所有的食物、灵宝和玩具。

还有师父的疼爱。

师父说了,这一生,只会收他一个弟子。

然而,他长大了,如师父期望的那样,乖乖的吃饭,喝水,睡觉,努力修行,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他却再也不可能找到师父了。

人死魂灭,是为魂息。

送你鳞片的人,应当三百年前,就已经死了吧。

师父。

师父。

昏迷中,少年泪流满面,一声声,痛苦的,挣扎着,带着哭腔呢喃。

昭昭从未有过如此感觉,整个内府仿佛被巨力活活劈开,随时可能爆裂,蕴藏在内府之内,他吸纳储蓄了数百年,深厚如海的内息,破碎的冰河一般,四散流去。

不怕。

师父在这里。

有人在他耳边,温柔的道了句,伴着一股浅淡的莲香。

和师父的声音,一模一样。

可师父真的还在么?

昭昭一遍一遍的叩问自己,每问一遍,内府便如被无数钢刀尖刃齐齐刮过,血淋淋一片。

少年元神从未如此刻清醒。

人死魂灭,是为魂息。

鳞片灭了,师父再也不可能回来了,连魂魄都没有。

不仅如此。

那些人,还污蔑师父是凶手,是叛徒,和魔界勾连,对师父下追杀令,要将师父赶尽杀绝。

即使师父已身死三百年,他们依旧要往师父身上泼脏水。

他们仗着无人知晓吴秋玉这个名字,肆无忌惮的把所有脏水、屎盆子都往师父头上扣。

一瞬间,伤心褪去,昭昭胸口复被滔天的愤怒塞满。

他仿佛又回到了初入一十四州,他孤零零坐在学堂角落里,因为品德考核不合格,无人愿意收他为徒,无人愿意和他说话玩耍,他不得不厚着脸皮和兄长一道去紫霞宫听课的时候。

还不跪下!

不是你还有谁。谁不知道,你出身卑贱,连最简单的术法都学不会。你一定是觊觎那仙丹威力,才趁叶衡不注意,行鸡鸣狗盗之事。

他想起那一日,尚且年少的他,独自蜷缩在戒律殿的禁闭室里,手中紧紧握着鳞片,惶恐,无助,又不得不故作坚强,最终因为体力不济,沉沉睡去。

他也想起,他像匹走投无路的小孤狼一样,身上藏着十多张雷火符,凶恶的和满殿大小神对视,随时准备和他们玉石俱焚。

再往前,他想起了那个他拼尽全力,无论如何也爬不出去的洞穴,想起巨石落下,最后一丝天光泯灭,彻底被魔龙拖入洞中的绝望。

除了师父,这世上根本无人真正善待过他。

他要力量。

他要强大。

他们以为,师父死了,便可摧毁他。

他绝不让他们如意。

他要活下来,为师父报仇,为师父洗刷冤屈。

他要让每一个欺侮过他,欺侮过师父的人都付出代价。

师父死了,他就再无软肋,再不会对世上任何人,任何事动情了。

昭昭于一片昏暗灯火中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面若寒玉,和师父一模一样的脸。

但昭昭知道,从未清醒的知道,这不是师父。

他们只是长着一样的脸而已。

就像他顶着肖似另外一个人的脸,拜入这人的门下。

不仅如此。

不久前,这人还金口玉言,亲自开启了对师父的那道追杀令。

师尊。

昭昭平静的唤了声。

长渊眸光倏地一怔,好一会儿,低哑着声道:醒来就好。

云伯端着汤药进来。

见昭昭醒来,大喜道:君上衣不解带的守了小公子三日三夜,小公子终于醒了,实在太好了。

君上,这药?

给本君吧。

长渊从托盘里端起药碗。

是。

云伯微讶,恭敬的退下。

心想,莫非君上要亲自喂那小公子药,这可实在不像君上。

那道追杀令,师尊盖印了么?

昭昭手指攥着寝袍一角,问。

长渊没料到昭昭刚醒就关心此事,道:轩辕鸿轩已经送来,为师还没来得及看。

一道送来的还有那名名叫吴秋玉的仙门叛徒的画像。

昭昭心弦一震。

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那道追杀令,一定会被送到长渊这里。

因为轩辕鸿轩特意提了,追杀令束之高阁已久,想要重启,必须盖长渊北宸帝君的信印或者重新请示天君,才能生效。

那日议事厅里,轩辕鸿轩既已带着十二世家一道请长渊重启斩妖令,就不会再惊动天君。

一股淡淡莲香袭入鼻尖,伴着清苦药香。

长渊已舀了一勺药,递到昭昭嘴边。

昭昭张口,乖乖喝了,任由苦涩药汁灌满胸腔,问:师尊也觉得,吴秋玉是十恶不赦的叛徒么?

本君不了解此人。

但这道仙族追杀令,由五族族长联合签署,又曾有天君首肯,一般不会错的。你可知,仙族追杀令,已经有数百年没启用过了。三百年来,吴秋玉是第一人。

昭昭唇角用力抿了下。

少年脸色苍白如纸,额面汗淋淋的。

长渊忆起方才少年昏迷时,那一声声,痛苦而挣扎的师父,思绪万千,心如刀割。

语气不由缓了些:我知你因为斩妖司之事,看不惯那些世家大族做派。可五族联名签署一道斩杀令,绝非小事,且不论昆仑蓬莱家主皆是德高望重,行事清正之人,即使其他四族都有私心,龙君青尧也不可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龙君。

昭昭记下了这个人。

心想,玉山,昆仑,蓬莱,轩辕,还有龙族。

他定要一个个问过去,向他们讨个明白说法。

但眼下最紧要的,是那道斩妖令。

昭昭眼睛再度盯上长渊的脸。

和师父一模一样的脸,为什么这个人就不是师父呢。

他不能遗憾,也不能惋惜,更不能去思念师父。

他知道,他刚刚距破境只有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