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丽静静看了她片刻,而后扬起一抹笑容。
只是这份轻松愉快仅仅持续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后朱丽没有第一时间前去安吉尔的病房,而是先去问了问主治医师最近的情况,对方给的结论非常不好。
“安吉尔的心脏得做手术。”医生说。
“那听力呢?”朱丽问。
“听力问题归根结底仍然是心脏的问题,”主治医师解释道,“用药是一回事,恢复仍然需要时间。但他的心脏问题并不能等了,朱丽。”
这不是问题,问题在于……
朱丽想也不想,便替安吉尔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手术结束之后,能确保他重返舞台吗?”
医生沉默许久,摇了摇头。
“人的关键器官生了病,从来不是个能够轻易康复的事情,”医生说,“手术能保证安吉尔的心脏可以正常工作,但并不能够负担身为歌手的工作强度。”
说白了就是手术能保他不死,其他的未必。
朱丽的笑声近乎讥讽:“你不如杀了他干脆一点,医生。”
就像是杰米所说的那样——如果安吉尔·萨特的人生意义只在于创作,他干嘛去当主唱?在幕后安安静静创作不好吗。轻而易举地认定旁人还可以继续走下去,未免太过想当然了。
伊桑说朱丽能帮到安吉尔,可朱丽自己很明白。她能够多来看看安吉尔,能劝他去做这个手术,但即使是朱丽·扬,也不可能说服安吉尔“别再干了,退出舞台吧,当个创作者也挺好的。”
将心比心,倘若有人在她骨折后说不行就不行了,去当教练也挺好的之类的话语,她绝对会狠狠给对方一拳。
这样的话语朱丽说不出口。
她也有坚持的东西,有过往的痛苦。怎么能去劝别人放下?
“我会把这些转达给安吉尔,”她回应道,“至于如何抉择让他自己来,他有这个权力。”
这换伊桑,或许就先哄着安吉尔去做手术,之后的事情之后再提了。
但朱丽同样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关乎于他自己未来的决定,得让他自己来做。
***
偌大的豪华病房里一片寂静。
至少对于安吉尔来说是的。
自大他有记忆起,安吉尔·萨特就不曾处在这么安静的场景中过——小时候的公寓隔音不好,楼上夫妻吵架,楼下走路吱呀吱呀,总是会有不同的声响。这点在安吉尔开始学习乐器后更是突出,他的房间里始终回荡着由生疏到熟练的曲目,还引来了不少次邻居的投诉举报。
等到了长辈离世,安吉尔开始背着吉他独闯时更是无法安静下来。他是摇滚主唱,不管乐队如何改变风格,也没听说过哪个摇滚乐队能真正意义上的安静。什么“安宁”、“祥和”以及“平静”这类的词汇,仿佛生来便与安吉尔·萨特毫无关联。
但现在不一样了。
即使安吉尔去刻意闹出什么动静,他也得不到任何有意义的回馈。他屡次在一个人的时候发出声音,而铺天盖地来的仍然是这雷打不动的死寂。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跳入了一汪不见底的石油池里,任凭乌黑的油一寸一寸堵塞身上的所有毛孔,而后是嘴巴,而后是鼻腔和耳朵,每一处感受都在被剥夺。这几天来安吉尔不敢阖眼,神智清醒的时候尚且能用视力去观察这个世界,而闭上眼睛时,死寂席卷着黑暗而来,令安吉尔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摇滚天使从未感受过恐惧。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向前。没有害怕过,没有停下来过。
医生说失聪是心脏带来的问题,会治好的。
但要是不会呢?
万一……不会呢?
安吉尔不是一个悲观的人,但这样的念头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他对朱丽说,这样的意外让他终于能一个人静静了,其实安吉尔没有说谎。突如其来的平静让他确实想了很多,虽然大部分都是不好的念头。
至少,他终于停下来了。
一路向前的安吉尔·萨特蓦然回首,看到的是一个伤痕累累、满身满脸是血的自己。他的脚下步步血印,手中紧紧握着不知是用来防备还是攻击的利刃。安吉尔甚至不敢去想身上的血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或许二者都有。
走到这一步,大家很意外。
可当全世界如断了闸般陷入寂静时,安吉尔只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令人战栗的陌生感受自尾椎直窜头顶,他为此寒战不已,头脑却意外的清醒。在病房内呆了这么久,他终于想明白了这样的感受其实是代替了理应产生的“意外”。
每一步都是他自己走的。
那么导致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要产生惊讶呢?
他——
沉思之中的安吉尔·萨特突然思绪一断,因为有温暖且柔软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肩侧。
安吉尔不用抬头也知道是朱丽。
朱丽有一双骨头很软的手,如果不是皮肉上因为格斗而练出来的茧,很难让人相信她会是一名站在八角笼将对手狠狠击倒的运动员。她就是这样子的,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温顺,几乎和安吉尔·萨特身处地球的两端,但实际上朱丽是个很强硬的姑娘,坚硬且柔韧,近乎百折不挠。
比自己强多了,安吉尔心想。
弗雷德总是告诉他,如果想发脾气,就把自己放在对方的位置去想一想。这段时间来安吉尔天天去想,得出的答案是假设他遭遇了朱丽遭遇的一切,安吉尔未必会被击倒,却也不一定能这么咬牙坚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