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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是这个时候,他想到从前种种,对比在永和殿的几个月里天子说过的话,燕云戈慢慢意识到:对陆明煜来说,自己曾经引以为耻、如今追悔莫及的几个月,恐怕是他在这段关系里仅有的快活时候。

无论有多少理由,燕云戈就是待他不好。

待他好的云郎又不在了,天子怕是真的难过。

想到这些,燕云戈长长地叹了一声。

又两日后,朝臣们关注已久的对燕党的处置终于有了结果。

燕家、郑家、郭家,连带所有人家,全部以逃狱的罪名论处。按说是死罪,只是念及燕党过往功勋,改以流放。

北面是不可能让他们去的。陆明煜清楚,让燕党往北,无异于放虎归山。

所以燕云戈等人最终的去处是西南。那边多异族,多毒虫,多瘴气,不是好地方。但是,燕云戈听到天子旨意的时候,仍有很多怔忡。

皇帝竟然放过他们、让他们继续活着。

这是燕云戈从未想过的好结果。他怔然半晌,终于捂住面颊,不知是哭还是笑了。

第60章 真凶 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人。

哭笑之后, 生活还要继续。

燕云戈慢慢想明,天子会这么做,另有一重原因。自己让魏海做出的一番举动被天子看在眼里, 在陆明煜眼中,燕党的确有不臣之心,可毕竟从未做过什么。就连这份不臣之心,也有他那杯毒酒的作用。

所以,念在燕党往日功劳, 念在天子心中微末的如果我没递过那杯毒酒的可能,陆明煜饶了燕党。

这明明是燕云戈想要看到的结果。可当一切真的发生了,他却一丝欢喜也无。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对陆明煜说的都是真话。对, 他的确说了真话。但在这同时,他到底将燕家天大的罪过瞒下。

他为此日日煎熬,夜不能寐。加上身上原有的伤,从长安往岭南的路走了一半儿, 燕云戈就瘦了一大圈,有了形销骨立的样子。

可无人关照他。

燕正源原本已经不想理会这个儿子。看他这样,也只觉得活该, 自己如何教导出这样一个孽障。

郑易偶尔看他一眼, 很快冷笑着转过头去。郭信做得更激烈些, 他不再把燕云戈当做兄弟、领头,而是待他充满怨仇。一日, 他们尚且行在路上,燕云戈落在最后,拖慢进程。郭信等得不耐,干脆和郑易说:你还记不记得,从前在塞北, 我们捉了突厥人,会将他们绑在马后?

郑易看他,眼皮跳了一下,说:这会儿可没有马。

郭信道:他那速度,我都能来当马。给燕云戈身上拴个绳子,拖他往前。

想到那样的画面,郭信舔了舔嘴唇。

他实在有一腔苦闷愤恨想要发泄。在郭信等人看来,那天突然出现、将他们捉住的禁军就是燕云戈引来的!他自己不要得救,还害他们同样不能走。到现在,又自作自受,被皇帝抛下。

可见那狗皇帝如何心狠。

郑易听出郭信话音中的发泄意味。他往不远处的燕正源等人瞥过一眼,说:还是省省吧,有人看着呢。

郭信愤愤道:谁?燕叔他们可都已经看清那狗贼了!

郑易没说话。他心想,当然是负责押送我们的禁军。

可惜郭信又一意要问。到后面,郑易无奈了,到底朝着禁军方向抬了抬下巴。

郭信脸色愈发难看,记起自己一行人沦为阶下囚的事实。昨日他还是风光的少将军,今天却沦落至此。燕云戈,都是燕云戈的错!

这样情形中,郑易含混地说:要找个机会,错开他们。

郭信捏紧拳头,说:我们还得憋屈到什么时候!

忍忍吧,郑易说,不要闹事,听我的。

郭信看他,深吸了一口气,到底点头。

这支队伍依然在往南。天气一天比一天潮热,长安一天比一天遥远。

在他们身后,长安再度生变。

事情还要从燕党被流放说起。

作为唯一能够幸免于难的人,魏海拿着安王被赐死前的口供重新北上,要去草原寻找伊施可汗。

他这边状况还算清晰。可另一边,同样拿了安王口供的司正司可谓头疼到了极点。

几个外族此刻,活着的都对福宁殿大火一事一问三不知。并非硬苦头、捱住审讯,而是真的从未听说安王还有这样的后手。唯一一个相关的,也早就被燕云戈一刀捅死。

人证是不可能有了,那就开始看物证吧。

按照皇帝的回忆,大火之前有人在福宁殿中浇油。油总要运送,不可能平白出现在皇宫。

司正司按照这个思路往下查。查来查去,一无所获。

到最后,还是被拉来一同议案的上官杰喟叹:幕后之人对皇宫一定极为熟悉,才能做得这般滴水不漏。

司正听着,忽而有了灵感。

对啊,一定是一个对皇宫布置非常熟悉的人,才能错过所有侍卫、宫人换班的时间,才能踩着点将油送入福宁殿!

那么,这个人是谁?

原本被列入头号嫌疑目标的诸王世子被排除了。他们的确有动机,尤其是晋王子。皇帝死了,宁王有病,安王又是刺杀皇帝的主谋。一条条看下来,最后得益的可不就是刚刚进长安、洗刷与燕党联手造反冤屈的晋王世子?

可晋王世子从小到大,来长安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他身侧伺候的人,也都在太原土生土长,实在没能力做出这等事。

司正司的目光转到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人身上。

先帝二皇子。他已经守了两年皇陵,连个王爷封号都没有。说句难听的,就算长安里所有姓陆的都死绝了,那把椅子还是轮不到他来坐。

但是,他也已经有孩子了。

作为天子血缘最亲近的弟弟,他的孩子,完全有资格被过继给陆明煜。

而他的母亲,过去的淑妃、如今的淑太妃,可是在皇宫生活了二十余年。

此前陆明煜借着查燕云戈中毒一事清理过一遍宫中人手,但当时扫出去的只是旁人放在宫里的眼线。淑太妃身边到底有伺候了她多年的大宫女,如今正能主事。

再有,最重要的,与孙青矛盾重重的陈修,可是淑太妃父亲的弟子!在孙青因安王事败而着急上火的时候,陈修是否已经看出了些什么?

一条条理下来,司正司气势渐振。

查案子,最怕的就是毫无头绪。如今有了头绪,他们抽丝剥茧,竟然真找到些什么!

譬如,在淑太妃过去住过的宫殿里,找到一处暗室,其中一样带有皇帝描述的刺鼻味道。

譬如,淑太妃父亲、已经辞官养老的沈大儒府中的管家,前些日子采购了一批货物,运进城的时候藏得甚紧,只给人看最上面一层。

一样样证据出现,最终,司正司查到沈家管家曾去过的地方,死了一家卖油的商人。

这成了决定性的证据。天狱、刑部大牢里各又多了一批客人,眼看事情败露,沈大儒长叹一声,当晚就在牢里自尽了。淑太妃听说父亲死去的消息,原本还能撑住。到后面,听说儿子将一切都推在自己身上、说都是她自作主张,自己则清白无辜,淑太妃含泪道:我苦心孤诣二十年,竟然是为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东西!

陆明煜看着司正司写上来的折子,略觉好笑。

笑意又是冰冷的。淑太妃这般说话,倒真以为她自己慈母心肠。然而这份慈爱,原先就是要用陆明煜的命去换的。

陆明煜自然不愿。那么,还是反过来要了他们的命吧。

短短两个月,就有两个王爷没了,整个长安风声鹤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