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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煜听着,闭了闭眼睛,问:有问出他们要把私盐运到哪里吗?

陈修回答:那些镖局的人说,雇主要他们把东西送到赭城。

陆明煜皱眉,转向武将队列,唤道:郑恭。

郑恭站出来:末将在。

天子注视他,说:赭城从前是你在镇守?

郑恭抿唇,瞥一眼文官中的陈修,回答:是。

陆明煜问:对此事,你有何头绪?

郑恭听着,第一反应,是:这是皇帝的发难吗?私售私盐,可是能举家流放的重罪。唯一的线索,偏偏就是赭城

他回答:末将并无头绪。一顿,补充,当初末将是在赭城不错,可一年到头,倒有大半时间在外征战巡逻,城中事务皆有知府管理。

原本还想分辩两句,说陈修纯属胡言乱语。一介边城,要那么多盐做什么?可郑恭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说了,恐怕才是中了圈套。不如把自己从头到尾撇清,冷眼看皇帝和陈修装模作样。

他说完这两句,就闭口不言。

原本以为皇帝还要为难,可出乎意料,天子只是哦了声,转头吩咐陈修从赭城入手,务必继续往下查,还让孙青等人配合。

郑恭看这状况,拧拧眉毛,难得摸不着头脑。

不过,眼看皇帝放下私盐贩卖一事,郑恭重新提心。

要来了!

他看向燕正源。

不只是他,另有郭牧、其他武官,此时或多或少,都把注意力转到燕正源身上。

陆明煜原先还在考虑陈修所报之事。见了武官们的反应,他眼皮跳了下,记起来了,燕家果然等着他呢。

不只天子,就连文官们也留意到这边不同寻常的动静。

他们相互看看,交换眼神。

燕云戈死而复生,这么大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各样传言众说纷纭,有的说少将军是去西南匪寨深入卧底了,还有的说其实少将军之前是在长安城中明察暗访,欲要揪出包藏祸心、欲要谋反之人。到现在,除了郭家父子、郑家父子这些与燕府关系密切之人,谁也没得出真正答案。

燕正源这会儿站出来,是要说起此事吗?

在诸臣各异的目光中,燕正源终于开口了。

他嗓音沉稳、冷静,按照此前与儿子商量好的那样,口中道:臣所奏之事,关乎先帝三殿下膝下皇嗣。

第28章 侄子 (六更)给陛下看小殿下的头发

此话一出, 众臣皆惊。

就连历来沉默、就跟个透明人似的安王,也蓦地抬头,错愕地看向燕正源。

在此起彼伏的什么怎会如此三殿下何来的孩子声中, 燕正源神色从容,细细说起:去年夏时,有人找到末将位于北疆的府上。

陆明煜自上而下看他,眉尖微微拢起。

他虽然早就知道此时,可当下, 他的错愕不比任何人少。

不。比起错愕,陆明煜心中的茫然还要更多一点。燕家为何忽然说起此事?是从燕云戈那里知道他已经知晓此事,如今想告诉他燕家并无反意吗?

可燕家心里若是没鬼, 当初为什么不把三弟之子的事情报上?

短暂的惊诧后,陆明煜迅速冷静。

他做出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和燕家相互心知肚明地演戏:哦?还有这等事。

燕正源答:正是。那是一对老夫妇,护着一个年轻妇人, 而年轻妇人又带着一个不过一岁多些的孩子。按照他们的说法,老夫妇是一对渔民,而年轻妇人是他们的女儿。

三年前, 他家的女郎曾遇到一位贵人, 由此有了身孕。待到孩子出生, 那位贵人迟迟不去找寻,女郎一家便拿着贵人给的信物, 一路北上,找到燕府。

听完这段,臣子们的神色又有变化。

不用说,燕正源这会儿提到的贵人只能是三皇子。三年前,时间也对上了。可三皇子当时南下, 可是要去治水的。如今再听,他治水之余,还颇有闲情逸致,去与民间女郎谈情说爱?

便是陆明煜,也未想到就燕正源能讲得这么直白。

他眉尖跳了一下。九阶之下,燕正源已经忽略掉不同人的神色,继续道:此事关乎皇嗣,太过重大,末将一家不敢擅做决断。便将人先安置在府上,再派人往南,调查这家人的来历。如今总算有了结果,各样人证、物证都能对上。那孩子果真是三殿下之子。

说到这里,燕正源话音中有了几分哽咽。

他蓦地直视陆明煜,道:如今云戈已经去接那孩子了。想来五月之时,小殿下便能入长安。还望陛下给小殿下做一回主,让这孩子入三殿下名下!

随着他这句话,一众武将像是事先演练好的一样,同时朝陆明煜拱手,道:还望陛下为小殿下做主,让小殿下入三殿下名下!

十数人一同讲话,一时之间,声如雷霆,隆隆砸在众人耳中。

按说臣下直视天子是僭越,但此刻,陆明煜没有降罪于燕正源。

相反,他与燕正源对视,细细分辨着年迈将军面上的每一丝神色。

燕正源脸上唯有坚定,没有一丝踟蹰。

他笃定陆明煜不会、不能拒绝。

那可是他三弟唯一的儿子,他敢冒着背上不悌之名的风险,拒绝燕家合情合理的要求?

再说了,就像陆明煜此前想过的那样。不到三岁的孩子,自然是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把这么一个小孩儿接回京城,放在眼皮子底下,对陆明煜来说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他完全没必要摇头。

就这样,与燕家此前所想一致,天子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说:竟有这等事。燕将军说已经查过那孩子的来历,朕自是信的。不过,所谓人证、物证

燕正源说:也已经在来长安的路上。

好,陆明煜的神色淡下一些,那朕就等他们进长安。倘若真是三弟的孩子,自然要上玉牒。

有他这句话,武将们又道:谢陛下隆恩!

陆明煜听着,眼皮颤了颤,心想:一定还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面上则还是从前神色,说:起吧。一顿,看出朝臣们再无其他事,朝李如意的方向看了一眼。

李如意会意,高声道:退朝!

随着这句话,天子先走,诸臣后出。

一直到回了福宁殿、批了半个时辰折子,开始喝今日的山楂汤,陆明煜的心情依然无法平静。

他反复思索着燕家所作所为。燕云戈离开长安,便宜侄子即将归来燕家是想要他麻痹大意吗?用一句当时正在调查就想让陆明煜不追求他们长达数月的瞒而不报?别的不说,要真是这样,燕云戈大可以把话和他说清楚,何必那么吞吞吐吐!

既然这样,燕云戈出长安的行为,就显得很耐人寻味了。

想到这里,陆明煜抽出一张白纸,开始默写各方军队的分布。

早前父皇把燕党所有将领召回京城,再将过去的燕家军打散。仅留三分之一继续守卫边城,余下三分之一则分散到了西南、东面沿海等地界,防的就是燕家拥兵自重。

天长日久,昔日战无不胜的燕家军会变成农夫,变成猎人,变成其他人手下的寻常兵卒。

这是软刀子杀人,所有人都知道,可燕家无法抗旨,只能遵从。

如今过去三年多,不到四年。分化的时间远远不够,不说仍然留在北疆的士卒,恐怕被分散出的那些人里也有至少五成仍听燕家号令。

如果真的走到最糟糕的一步,要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