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2 / 2)

丁天摇头:“大夫难以辨别。所以属下斗胆,带着王爷印章入宫门求见陛下。”

“可朕也无济于事啊,朕不通药理。”

丁天一愣,似是欲言又止,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他跪伏下身体,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重重地一记头磕下——咚,御书房门前的青石发出沉闷的声响,血色弥漫。

楚凤宸在他磕第二个头之前拦住了他。

……

楚凤宸坐在出宫的马车上,支着下巴看着丁天笔直的脊背,看着看着,眼色有些迷蒙起来:其实裴毓真的很厉害,他行事向来乖张,举止蛮横,可是裴王府却没出过几个叛徒,就算她曾经小心地重金收买过,也只买通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他似乎天然有什么魄力能让人心甘情愿追随,可是他明明就是个病怏怏的指不定哪天就交代了的病痨子。

裴毓病重,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儿。如果他就此一命呜呼,可以省下她许多麻烦。

这样的心情一直保持到裴王府。进了裴王府,闻着里头飘散的药味儿,楚凤宸原本就说不上是轻松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说不出的堵塞,直到来到裴毓的门前,她总算明白了堵在心口的怪异感觉是什么。

那是死气沉沉。

多年的药味已经浸润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壤和木头,她迈进裴毓房间的时候更是一步一步遍体生寒。这感觉和在顾璟老窝有些像,却又不一样。如果说顾璟老窝里她是想要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缩成一团的话,在这里,她只是觉得冷。

裴毓房中大夫还没有走,正坐在案台上写着药方,来来往往的婢女也面色沉重,连一个多余的眼色都没有分给她。他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儿,等到药方写完,婢女端走了房中的药碗和一些杂物,大夫也关门离开了。

对此,楚凤宸倒并不恼怒。丁水并没有公布她的身份,他们不认得也是常事。只是他们一走,偌大的房间就只剩下她和裴毓。确切地说是没有意识的裴毓。

这陌生的感觉让她有些局促,良久,她才小心地朝前靠近了他。

裴毓就在房间里的榻上静静躺着,他肤色惨白,本来就薄的唇几乎难以辨别颜色了,如瀑的长发披洒在身周,长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投射了一片阴影,安静得像是已经没有了生命似的。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人,十五岁为官,二十岁摄政,二十五权倾天下,挟天子令诸侯,夺兵权控制朝局,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摄政王的金印要比国玺更加金贵。

可是这样一个人明明随时就……

“裴毓。”她轻声开口,“你醒着吗?起来接驾。”

躺在病床上的裴毓毫无声息。

“你该不会真要死了吧?”

楚凤宸稍稍放松下来坐在了榻前,犹豫着伸出手指尖戳了戳他的额头,又默默缩了回来,心有余悸地在床榻上蹭了蹭,轻声嘀咕:“我还以为这些年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呢。明明很有力气争权夺势,和沈卿之勾心斗角。整个朝野都在看朕的笑话,朕坐在那上头,其实就像是庙里的菩萨一样……”

“权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为什么那么喜欢?”

“裴毓,你要不……慢点儿死?”

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在喉咙底翻滚出来的,却是真心话。虽然她一直咬牙切齿在咒裴毓早死,可是如果他真死了,下一个死的一定会是她。不用多想就能猜到沈卿之会彻底地失去钳制,取她而代之。裴毓与沈卿之,他们两个一定不能有人先死的。

房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了,丁水端着一碗药进房里,轻声道:“属下斗胆,有劳陛下。”

楚凤宸:“……”

丁水:“陛下?”

楚凤宸:“你确定?”

丁水:“……”

楚凤宸囧然:“你真的确定?”

丁水面无表情的脸出现一丝裂痕:“……属下还是自己来吧。”

楚凤宸默默地让开了一些位置,看着丁水跪在裴毓的床头,轻轻舀了一勺药汁倒他唇边,让药汁慢慢地顺着他嘴唇的缝隙渗进他的喉咙。一碗药见底,不一会儿又有一个婢女带着另一小瓶药汁进房中。这一次,丁水先用之前舀药的汤匙倒了一些自己喝了,静待了片刻,才轻轻把瓶口放到了裴毓唇边。

“很多人想要杀他?”楚凤宸在一旁静静看着,许久,终于问出了口。

丁水沉默,最终点了点头。

“可朕从没听他说起过。”

丁水站起身来,目光晦涩,他沉声道:“这五年来,几乎每隔数月就会有人想要王爷性命,刺杀,下毒,每一次稍有不慎就让他病上加病……陛下,王爷并非楚氏,逾矩替陛下做了许多不能做的事情,属下只求陛下莫要辜负王爷忠良之心。”

辜负忠良?

楚凤宸垂下眼去看裴毓苍白的脸,不知道该如何辩驳。裴毓的确是朝中稳固之根本,不管他做了什么事情,出于什么目的,起码在她十岁登基到今年十五,他稳定了时局。

“陛下……”

“好,朕答应你。”她轻轻应了。至少,假如真有一天她成功了,她可以放过他一条性命。

那是她在裴毓房间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刻钟后,裴毓还是没有转醒。楚凤宸已经被房间里的药味熏得喘不过来,犹豫了片刻,最终离开了房间。她自然没有看到就在她踏出房间掩上房门的一瞬间,一直沉睡着的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目光暗沉如深夜的海洋。

噗通。沉闷的声响在房间里响彻。是丁水跪地的声音。

沉默中,是裴毓沙哑的声音:“下去领罚。”

“是,属下知罪。”丁水用力磕了个头,却没有动身。

“还不下去?”

丁水沉默片刻,又磕一个头,低声道:“属下此去性命不保,所以属下还想说最后一句,殿下视陛下逾于性命,五年来以肉体凡身替陛下挡灾无数,只为楚家江山永固,为什么不肯让陛下知道?陛下一直误会,当您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啊……”

裴毓安静地躺在床上,良久,他艰难地支起身子,眯眼看着窗外一丝光晕闭上了眼睛。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满目寒光。

他轻声道:“本王本来就是乱臣贼子,何须她误解?”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