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护卫中的一人耳朵轻轻一动,冷笑了一声。
从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红棉一路小跑,穿过了垂花的拱门到了厨房。穿过那扇门,气氛陡然间就从冷清变得喧闹,厨房里的各种声音都炸了出来。
唯有其中一个尖利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红棉的耳朵里。
“哎哟,这事可不是您这等精细人能做的。还是放着我来吧!”红棉抬头看去,厨房里仅有的两个厨娘之一的张家婆子正上前拦住一人,伸手要去夺她手中的木桶。
被她拦下的人年岁并不大,只有十八九岁,一张脸清雅秀丽,头发松松地用一支银质的发钗挽起,耳朵上脖子上半点饰品也无。身上一件素色的粗布衣裳,伸出手来,却是莹白如玉的。
这样的人,合该站在书房读书泼茶,却不该站在这满地污水的厨房里,拿着一只木桶的。
红棉飞快地上前,冷淡地拦下张家婆子:“张婆子,既然她要做,让她做就是了,你别搀和。厨房里的事情都忙完了,闲得你有时间去帮人了?”张家婆子的手顿时就停了下来,扫一眼红棉,又扫一眼站在那里的妇人,陪笑道:“好歹,也曾是家里的夫人,是京里头官家的女儿,要是……”
“要你多管什么闲事,呸,什么官家的女儿,如今林家,可被杀得干干净净,断子绝孙了。”红棉翻了个白眼,将张家婆子推开,站到那妇人——不久前的何家夫人林淑蓉面前去。
“林氏,老爷说了,要是你今晚上伺候好了,说不得就给条活路,让你在何家做个贱妾,好歹也能活下去。”她转身,帕子轻佻地从林淑蓉身上扫过,目光落到厨房众人身上,说话的口吻都变得尖酸刻薄:“你们都听好了,今天晚上家里头有贵客要来,要是中间闹出了什么让人不快的,当心你们的皮。”
厨房里的七八个人懒懒地应一声是。等她一走,不少人都“呸”一声,暗地里骂一声“德行”。
张家婆子诺诺地看向边上的妇人,放低了声音说:“夫人,您……”
“我无事,”林淑蓉这个时候依旧是微笑的,眼底没有半点儿波动,“你自去忙你的吧。左右是要磋磨我罢了。”
张家婆子看着她提着桶去打水,身姿窈窕身影动人,在她背后轻叹了一声。“这该死的世道啊……”
林淑蓉自然知道,世道已经变了。
自从一年前太子死于非命,京中夺嫡引发党争,政局大乱。恰又遇上边疆南蛮入侵,各地豪强拥兵自重,如今的朝廷,政令已经出不了京城。娘家林家作为太子门下,纵然官名不高,官声不显,依旧在党争中被牵连,一家人几乎都没了。
可对她来说,世道变了,有些东西,却是怎么都变不了的。
比如,心底的骄傲。
她与何良义成婚两年有余,尚且算得上夫妻和美。只是政局一乱,人人自危。手下弟子众多的武师姚家顿时就气势汹汹起来。何家是县里有名的商户,富裕之名县中众所周知,何良义也是少年英俊风度翩翩。姚家不免就动了心思,要将女儿嫁给何良义,自家均了何家的富裕,何家享了自己的保护。
至此,中间横着的林淑蓉就成了障碍。
林淑蓉原本想着,若是何良义给自己一纸休书,全了自己的体面,也就罢了。可偏偏何良义却想着贬妻为妾,却还打着为自己好给自己一条活路的幌子。
从主房被搬到下人的房间,又被塞到厨房里来,说要给今晚的贵客做菜开始,林淑蓉的脸上,渐渐地就只剩笑容了。
怎么不可笑呢?
手上的木桶重重地被丢下去,袖子里的东西顺着力道滑到井里,林淑蓉提起桶,已经是气喘吁吁身上一层薄汗。
将水倒进厨房已经空了的缸中,林淑蓉慢条斯理地取了刀,开始切菜。
真是可笑呢。
五品官的女儿,如今在给商人的客人做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