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法事还是有用, 近来我都不曾听说鬼婴传闻了。”
说话的是益王的生母容嫔, 容嫔出身巨富,是家里千娇万宠出来的嫡幼女, 没什么大毛病, 小毛病一堆, 其中之一就是什么场合都忍不住叨叨几句。
“……毕竟高僧坐镇。”周嫔低声附和。
“其实啊……这次作祟的不一定是我们自己的鬼婴。”容嫔压低音量, 压不住话里的兴奋。
“……什么意思?”
“我听说,这鬼婴其实是前朝的!”
漫长的沉默。
周嫔谨小慎微,显然不愿牵入前朝八卦,奈何坐她身旁的是容嫔,这可是个不会看脸色的主。
“狐胡皇室都是蛮夷,他们信那什么逆火教,堂亲之间婚配,美其名曰什么‘圣婚’——恶心死了!现在京城里曾和狐胡皇室通过婚的世家都难以婚配,不就是因为大家怕和他们生出怪物?前朝光厉帝一代,死掉的怪胎就不止几十个。我曾听说,厉帝有个哥哥,生出来就有两个脑袋……”
“别说了!”周嫔平静的声音鲜少露出一丝厌恶。
“你怕什么啊,狐胡皇室都被我们灭了……”容嫔委屈道。
“祭坛乃非常之地,妹妹慎言。”
后边总算没了声音。
秦秾华还在想容嫔说的话,狐胡朝灭亡,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皇室推崇“圣婚”,直系血亲间互相通婚,生出的小孩多有身体问题,偶尔几个看似没有问题的,后来便成为狐胡朝著名的暴君。
狐胡朝的五位帝王,大多智勇出众,然性情残暴。
开国皇帝爱虐杀战俘,发明了难以想象的诸多酷刑;第二位皇帝喜怒不定,曾在宴席上忽然刺死怀中爱妃,生食其心脏;第三位皇帝,比前两位平和许多,爱吃人脑花,也不知是吃出什么毛病,上位仅仅三年便病重驾崩;第四位皇帝,比起前三位,又要平和些,最大的荒唐便是把早朝开成交易所,交易的,是各家妻妾;第五位狐胡亡国皇帝,和他的四位前辈比起来,简直就是千年一遇的明君。
除了爱鲜衣美食,四处修筑宫殿外,狐胡朝的最后一位皇帝是位平常的庸君。
狐胡亡国,有一部原因是因为他的“庸”。被老虎欺压久了的群兽好不容易等到一位平凡的庸君,此时不反,难道等下一位暴戾无道的霸主上位?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朔高帝。
朔高帝是雄主,只可惜,有朔之后的几代,再无一任明君。
咚——
最后一声钟声响起。
“请陛下和皇后娘娘,及诸位皇子皇女上香。”高僧道。
众人陆续而起,朝着祭坛中央集合。
秦秾华提起唇角,终于,迎来了好戏开场。她轻声对仍趴在桌上的秦曜渊道:“渊儿,起了。”
“……嗯。”
秦曜渊神色平静,跟上秦秾华的后脚。
容嫔走在他身后,因一个滚进脚底的异物而“哎呀”一声,她移开右脚,从地上捡起一个扁扁的银片,疑惑道:“这是什么?”
周嫔看了一眼,催促道:“别管了,快走罢。”
两人向着祭坛中央走去,小小的银片被容嫔随手一扔,阳光下,银片上的花纹折射出一道银光,和长桌上的银酒杯花纹如出一辙。
天寿帝在佛像前点燃香烛,正要低头去点祭台上的长明灯。
“陛下不可!”
监察御史张观火一脸凝重,快步走入祭坛。
……
祭坛的钟声传得很远,很远。
衔月宫角落的一间耳房里,宫女阿庆正坐在狭窄的窗边,就着窗外的光线细细缝补一件男孩儿的上衣。
木门吱呀一声,少年的身影从门外闪进。
阿庆头也不抬,说:“桌上有馒头和稀粥,饿了就吃罢。”
少年反手关紧房门,走到她面前,低低地叫了声娘。
“常儿,怎么了?”
阿庆放下针线,看着一脸阴郁的少年。
少年沉默不语,直勾勾地看着她。阿庆遂拿起腿上缝补的衣服给他看:“这是你上次穿破的衣裳,娘在两个手肘的位置给你加了块布。”她想起什么,忙又说了一句:“娘这次逢在了里面,不会叫你丢脸的。”
“娘,陛下就在祭坛祈福,这么好的机会,你什么都不做么?”少年道。
“做什么?”阿庆脸上的笑容淡了淡,不愿谈起这个话题,重新垂眸于手中粗布衣裳。
少年在阿庆面前蹲下,露出急色:“去和他说啊!说你给他生了个儿子!你难道不想进宫去做娘娘吗?”
“不想。”阿庆对上少年视线,平静道:“我是前朝的宗室女,被充为宫女苟且偷生,已是前朝宗室女最好的结果。”
“娘!”少年怒声道:“真正的宗室女早就被大朔皇室斩草除根了,你只是远到连清缴都够不上的旁支,为什么总是要给自己扣宗室女的帽子!”
“不管别人怎么说,事实如何就是如何!虽然我们的确是没落的旁支,但娘不可能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阿庆气急,甩开少年的手厉声斥责,怒气撒完后,两人许久都没开口说话。
最后,阿庆先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眶里的泪,调剂好自己的心情,重新拉起少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