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氏推开破旧的木门走进院子,她和蔡中敏唯一的女儿立即向她奔来:“娘亲!”
她才六岁,就没了父亲。
甘氏鼻子一酸,紧紧搂住女儿。
“娘亲!公主来了!公主!”还不懂事的女儿高兴地指着身后。
甘氏一愣,抬起头来。
一女子从前厅走出,素衣素裙,头上只别着一支玉簪,依然风姿过人。
“玉京公主……”甘氏脱口而出。
秦秾华朝她微微一笑。
甘氏第一次见她,充满拘谨和不安,而一炷香后,甘氏便对着她痛哭起来。
秦秾华想让谁打开心扉,总是容易的,对正处于悲伤中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她想知道蔡中敏临终前写的那本书在哪里,可惜甘氏并不知情。
秦秾华留下足够甘氏和女儿一辈子生活的银两后,走出蔡府。结绿候在门前,见了她,立马上前扶住。
二人走出巷子,回宫的马车就停在巷口,醴泉站在马头前,眼神看着蹲在地上用树枝逗弄马匹的小女孩。
蔡中敏唯一的女儿天真烂漫,似乎并不明白父亲已经永远离开了她,秦秾华在蔡府等候的这段时间,是她陪着谈天说地,骄傲地展示珍藏的几颗彩色石头和发芽果核。
女孩手里的树枝有几张绿油油的叶子,她就是凭这点诱饵,逗得拉车的马匹不停响鼻,够着头想要去吃。
小小的事,女孩开心笑个不停,肉嘟嘟的脸颊两边露出一对甜甜酒窝。
秦秾华制止行礼的醴泉,蹲下身,对朝她看来的小女孩笑着伸出双臂。
女孩晃着手中的树枝,一蹦一跳朝她跑来。
秦秾华搂住到了眼前的小女孩,笑着说:“喜欢马儿吗?”
女孩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大声说:“喜欢!”
秦秾华喜欢这样的小女孩。
她们还什么都没学到,不知道女子要轻声细语,不知道女子要掩嘴微笑,不知道女子和外男不可在同一桌上用餐,也不知道,女子要大度,要分享,要主动为男子纳妾才是贤德。
“你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把马儿送给你,好不好?”
女孩神色犹豫,片刻后,说:“我们家养不起马儿,娘亲说只有大户人家出行才用马车,爹爹说我们是小户人家,而且……娘亲也不喜欢马屎的味道。还是算了吧……”
遗憾的表情只在女孩脸上停留了一会,她的眼睛就又亮了起来:“但我可以把名字告诉你!”
“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叫蔡执!”女孩奶声奶气道:“不是菜菜的菜,是蔡琰的蔡!执着的执!爹爹说,做任何事,都要执着,半途而废者,永远没有出息!”
“……小执希望做一个有出息的人吗?”
“希望!”
“原来小执希望做个和爹爹一样的人啊。”
“公主姐姐,小执的爹爹是个有出息的人吗?”
蔡执睁着天真无辜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那双还不知世事的赤子之眼,如同世间最尖锐的刀子,片在秦秾华的心上。
时间每过去一刻,这双眼睛,就从她的心上剜去一片带血的肉。
她痛得指尖蜷缩,面上却只有微笑。
只有温柔的,包容万物的微笑。
“小执的爹爹,是一个勇敢、诚实,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明的人。他是这个时代的伟人,走在所有人前头,是黑暗中引领人们的第一束光。他会名垂青史,后人会永远记住他……公主姐姐向你保证,好吗?”
“我听不明白……”小执的两指搓着其中的树枝,开朗的小女孩直至此时才落出一抹落寞。
小女孩看着秦秾华,缓缓问出那个对二人都说都格外残酷的问题。
“我想爹爹了……爹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秦秾华还在微笑,可是她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怕一张口,脸上的微笑就会分崩离析。
她笑着低头,半晌后,抬头迎上女孩疑惑的视线。
她笑着说:“你想去公主姐姐的学府念书吗?公主姐姐会照顾你和娘亲,直到你成为和爹爹一样——了不起的人。”
蔡执想也不想,激动点头:“好!我要去念书!我要成为和爹爹一样了不起的人!”
秦秾华摸了摸她的头,起身正要走向马车,蔡执忽然扔下树枝,说:“公主姐姐等等我!”
她飞奔回家,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小女孩气喘吁吁跑了回来,手里拿出一本手写的书,那封面,是秦秾华熟悉的字体。
“这是我的宝贝……送给公主姐姐!”
秦秾华伸手接过,蔡执朝她粲然一笑,开心地又跑了回去。
她拿着这本手写的书,走出小巷阴影,暴露于明亮的盛阳之下,翻开保护手写稿的空白第一页,真正的封面出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