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蒙学之书的教导对象是学子,学子便是学子,无男女之分。‘男子尚才,女子尚德’,诸如此类的句子,我不想再看见了。”
蔡中敏脸色羞愧:“微臣明白了……”
“先生的书写得很好,只是若这般书写,却永远没有可能流通大朔。”
“若是公主说的男女之别,微臣改便是了!”
“先生这篇手稿中的男女之分只是为我不喜,但无神之说,却是为天下所不喜。”秦秾华抬起眼,轻声道:“既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么是否九五之尊之位,也是人人都坐得?”
蔡中敏一惊,脸上血色骤失,伏地就拜。
“公主明鉴,微臣——”
蔡中敏一窒,说不出后面的话。
秦秾华端起矮桌上的茶盏,神色平静,缓缓道:“虽无此意,但确是如此。是这样么?”
蔡中敏沉默许久后,面色转青,怒声道:“微臣知道这番话着实不妥,但我绝不承认有天命一说,若公主强要扭转微臣观点,我宁可敝帚自珍,放弃著书立说!”
蔡中敏情绪激动,被他怒目而视的秦秾华依然神色淡淡。
“先生可知,君权天授之说是从何时开始?”
“始于汉朝大儒,董仲舒提出的天人感应一说。”
“非也。”秦秾华说:“君权天授,自周朝时就已经存在。”
她抿了一口飘着枸杞的碧螺春,在蔡中敏屏息凝神的注视里放下茶盏。
“据《周书》记载,周文王乃‘受商之大命于皇天上帝’,而同一时代的殷人则将神明称为上帝,主宰风雨灾祥及人间祸福。先生可知,历代君王为何要强调‘天’的存在?”
“……”
秦秾华看着欲言又止,神色窘迫的蔡中敏微微一笑:“看来是知道。”
“既如此,先生又可知,百姓为何要相信‘天’的存在?”
蔡中敏气愤道:“百姓愚昧,自然是上行下效,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百姓为何愚昧?”
蔡中敏又是一滞。
“百姓愚昧,是因为缺乏开蒙的机会。而先生此刻进行着许多思考,是因为受过市井百姓,山村野夫拍马难及的教育,是与不是?”
“……是。”
“蒙学之书就是为此而生。民间有句俗话,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开蒙百姓,也是如此。先生只要在他们心中种下一个一视同仁的种子,这枚种子,早晚有一天会成长为遮阴大树。到那时,人们自然会思考,既然四民无贵贱,两性无尊卑,那么君臣之别,人神之别又在何处呢?”
雪地拖枪狮子猫跳上秦秾华的双腿,她低下头,轻轻抚摸狮子猫雪白的毛皮。
女子的每一句话都如此轻柔,听到蔡中敏耳中却无异于平地惊雷。
“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是因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不降其志,不辱其身是小节,济世□□,利国益民是大仁。只要大仁不辱,小节有亏又如何呢?”
蔡中敏醐醍灌顶,再次跪拜在地,真心实意道:
“微臣愚钝,今日得公主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微臣回去以后,一定潜心修改,必不会让公主失望第二次!”
秦秾华起身,狮子猫从膝上跳下。她上前一步,亲自扶起蔡中敏,笑道:
“我便等着先生大作了。”
蔡中敏离开后,小秾华蹲在地上朝她不断喵喵叫着。
秦秾华重新坐下,向它伸出手掌,将朝她走来的狮子猫小心抱起,放于膝上。
她轻柔抚摸狮子猫如雪的头顶,屡次安抚后,狮子猫依然不能安静下来。
“你想他了吗?”她含笑道。
狮子猫睁着浑圆的大眼睛看着她:“喵~”
“再过不久,他就能回来看你了。”她笑着挠了挠狮子猫柔顺的下巴:“要乖。”
……
“殿下,你在看什么?”
谭光擦着**的头发,站在院子里往上看。
高大的榆树上,少年半靠着粗壮枝干,乌黑的双眸定定望着悠远夜空。
“皇宫。”
“能看到吗?”
树上的少年没有回答。
“大澡堂已经没多少人了,殿下再多等一会吧。”
秦曜渊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谭光一边擦着湿发,一边走入他们三人的宿舍,武岳不知又在搞什么,澡还没洗就把床帘拉得严严实实。
他放下洗漱器皿,走过去,一把拉开武岳床上的布帘。
“你干什么呢!”面红耳赤的武岳像受惊的兔子,一个转眼就蹿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