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年沉默着,眉心竖起一个疑惑的“一”。
“这句话出自《礼记》,原句为‘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意思是,对贤能的人要亲近而尊敬他,敬畏而喜爱他。即使喜爱他,也要知道他的短处,即便憎恨他,也要明白他的善处。”
秦秾华循循善诱道:
“引申到为君之道,你能明白什么?”
“……”
少年的眉心多了两道,拧成一个纠结的“川”。
“为君者,最忌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秦秾华露出微笑,缀满繁花的泡桐花枝轻轻点上少年紧拧的眉头。
紫花占满视野,摇曳多姿,秾华背后,又是秾华。
“既为君者,就要明白人无完人的道理。为君者,若带上私人感情定义事物,那他离被人取代的那天便指日可待。”
春风温暖而和煦,少女的声音低柔而轻灵,她温柔注视少年,少年深黑透紫的眼眸也只映着她微笑的面孔。
“好和坏只是一个相对状态。此时,此刻,此种行为,有利于你的才叫好人,然而……”她笑道:“没有人能永远做有利于你的事,因此,也没有人能永远做个好人。”
“所以爱而知其恶,是为了防止背后一刀;憎而知其善,是以便于回收利用。”秦秾华轻声道:“为了一时的喜悦和一时的憎恨,决断一人或一个组织的生死,是为君者,最愚蠢的行为。”
这一段长篇大论,可以浓缩为短短一句:
政治的优先级别应高于个人感情。
话语虽短,句子却重,秦秾华不打算现在就教给他这个道理。
站在她的立场而言,过于明智的君主非她所愿。
“假若你为君王,在你眼前的是贪权恋势的首辅,买官鬻爵的尚书,捕风捉影的酷吏,抨击国策的清流——”
四朵紫花在少年面前一字排开,她抬起明眸,轻声道:
“何人该贬?”
“首辅?”
“错。”她拿起代表清流的那朵紫花抛开,说:“再好的制度也有缺陷,一个方案只能解决部分问题,一代人也只能完成一代人的事。有一种人却不能明白这一点,他们以抨击国策为傲,以唱衰国家为乐,叫他拿出更好解决方案,却又支吾难言。这种人,若只在茶馆闲谈几句,大可视而不见,若在朝为官,则必须逐其领头人物,以儆效尤。”
“为何?”
“组织军心不可动摇,君王威严不可损害。”
少年认真听着,似懂非懂。
秦秾华又问:“何人该杀?”
“酷吏?”
“错。”
她再次拿起一朵紫花,这次,扔进了燃烧的火炉里。
“君王为何为君王?不是因为头戴冕旒,也不是因为坐在龙椅,而是因为他有给予权利的能力。对为君者而言,天下只有一种人该杀,那就是夺取君王之力的人。”
“至于贪权恋势的首辅和捕风捉影的酷吏,都是利刃,利刃用得好,伤敌一千,用得不好,自损八百。刀始终是那把刀,如果用得不好,要怨要怪,也该是握不住刀的自己,和刀有什么关系?”她笑了,唇边隐有深意:“刀,只是刀罢了。”
“什么岛?”
一个明亮鲜艳的五彩身影从泡桐树林中走出,八公主昂头挺胸,满脸傲气,身后跟着五六个随侍的内侍和宫女。
秦秾华的目光从她身上鲜艳夺目的羽衣上掠过,笑道:“随口一说罢了。八妹今日也是来赏花的?你这身霓虹羽衣,可是艳压了这满树泡桐花,让七姐移不开眼睛了。”
一抹红霞掠上秦辉仙脸庞,她飞快错开秦秾华视线,下巴抬高,从鼻腔里不怎么有气势地哼了一声:“算你识货,这百鸟衣,可是我外祖父送我的及笄礼物,由一百种瑞鸟的羽毛编织而成,乃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
“的确是难得的珍品,裴阁老为了让八妹高兴,一定耗费不少功夫才得了这一件百鸟衣。”秦秾华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她身上的羽衣,真心实意地称赞道:“我上一次看到如此佳品,还是穆首辅在六皇子生辰礼上送出的那尊状若梅树的七尺珊瑚树。”
“那呆在海里等着你捞的死物算什么!这百鸟衣才是万金难求,寻常人连见都难见一面!”秦辉仙气鼓鼓道。
“这么说,我沾了八妹的光,也不是寻常人了?”秦秾华笑道。
秦辉仙气势骤弱,她慢腾腾在竹席上坐下,观她表情,一定已经努力自然了,只是僵硬的肢体动作出卖了她。
“你实在喜欢的话……”她瞟着天边,声若蚊蝇:“送给你……也不是不行……”
“八妹有这份心,阿姊已经很开心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秦曜渊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秦秾华,见她没有看他,又换了个眼神,冷冷盯着紧抿嘴唇,却控制不住眉飞色舞的秦辉仙。
“看什么看?!”秦辉仙注意到他不友善的目光,不客气地回瞪过去:“我打小孩!”
“……我十二了。”
“我十五了——弟弟!”秦辉仙恶狠狠说。
秦曜渊的脸色陡然黑了。
一个是打女人的主,一个是打小孩的主,秦秾华不敢让他们一争雌雄,遂笑着插入二人争执,说:“渊儿,你去看看结绿怎么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