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水就像无孔不入的银针,在他千疮百孔的身体里穿梭,它们总能第一时间找到毒虫啃噬,刀劈斧砍,烫伤火烤的伤口,撕裂、贯穿,再将其缝补。
他好像出现了幻听,一边,他听到自己被一寸寸敲碎四肢骨头的惨叫,一边,他好像又听到娘在哭着喊他:“伏罗!伏罗!”
他的胸腔像在燃烧,又热又痛。
他的视野,也越来越模糊。
头顶的水波那么璀璨,像是他永远也抓不住的梦,他不禁向着那千万条微微闪耀的银丝伸手。
他舍不得那温柔。
即使他知道,那只是虚无缥缈,抓也抓不住的幻象。
就像她在这桥上对五皇子露出的笑颜,她那么开心,笑得和阳光融为一体,是生长在暗处的他抓不到的美好。
可是她不知道,在她走后,收下她香囊的那个人却对着内侍嫌弃上面蹩脚的绣工,并不小心把它落入遇仙池中。
五皇子失望离开后,他走到桥边,出于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冲动,踩着桥墩,伸直衣袖下血肉模糊的手臂,拼命够向一半飘在水里,一半落在荷叶上,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沉入水中的香囊。
后来,他够到了香囊,却也跌入水中。
那时,也是像现在这样,他的右手死死抓着一个香囊,左手伸向半空,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
仿佛历史重演,一个纤弱的身影破开水面,带来汹涌的波涛和万丈阳光,少女屏气向他游来,皎洁的面孔沐浴在灿烂银丝中,和光融为一体。
他一时分不清楚,是光让她如此耀眼,还是她让这光如此夺目。
他伸出的手又一次被她握住,她毫不犹豫地担起他的重量,奋力往水面游去。
一年前,她也是如此,毫不犹豫地救下作内侍打扮的他。
少女瘦弱的身体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坚韧,她带着他重回水面,岸上响起一阵欢呼,众人连忙将他们七手八脚拉上岸,冲到岸边的周嫔喜极而泣,五皇子面色苍白,看到秦秾华冒出水面后浑身一松,拖他们上岸的宫人里,结绿和乌宝的力气最大,公主一上岸,结绿就抱着她哭了起来。
秦曜渊无力的身体靠在石桥上,视线一动不动地锁着柔声安慰旁人的少女,手里的旧香囊越握越紧。
一切都和那次一样,可是记得的,只有他一个人。
……
继六皇子受伤后,太医院又一次忙得不可开交。
一番折腾后,人来人往的梧桐宫终于在夜幕降临后静了下来。
秦秾华落了水,回去就开始昏睡,等她醒来,一边不由自主地咳,一边下意识说:“结绿,水……”
一只手笨拙地把她扶了起来。
秦秾华抬起头,望进一双澄净幽深的眸子里,那双异色的瞳孔像是黑暗中的晶石,折射着冰冷而纯粹的流光。
少年将她扶来靠着床边,然后转身离开,走到一旁的桌前,水声响了一会,停止后,他带着一杯清水回到床前。
“水……”他哑声说。
秦秾华接过他递来的水,小口小口地抿去半杯,再将杯盏还给他。他接了杯盏,小心翼翼放至一旁。
“阿姊看见石山下的枇杷了,好不容易剥好的,就这么倒掉太可惜了。”她轻声说。
“……”
“你就没有想要问我的话吗?”她问。
有。
有很多,很多很多。
他想问她是不是在利用他,是不是她对他的一切好,都是为了更好地达成目的,他想问她,那句“一起走”,是不是也是无数个谎言中的其中一个?
他有很多问题,可是不知为何都问不出口,他不知道是自己不想问,还是不想听。
最后出口的,只是一句:“为什么……要……救我?”
少女对他的问题毫不吃惊,她微笑道:“即使落水的不是你,我也会去救,你信么?”
他信。
他比谁都信。
“你没有别的问题了吗?”她说。
秦曜渊别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那双乌黑剔透的眼睛有摄人心魄的魔力,一个不慎,就会让人失了自己。他怕自己再一次受骗,怕自己又一次相信她,怕又一次失去,离开的勇气。
“……没有。”
“可是,阿姊心里有一个问题。”
她缓缓起身,穿上绣着花枝小鸟的缎鞋,走到桌前,揭开一个盖着的瓷碗。
瓷碗自秦秾华回到梧桐宫后就一直在桌上,他之前不曾去看里面有什么东西,现在他知道了。
瓷碗中是几十颗剥了皮的枇杷。
秦曜渊愣住了。
“为什么……要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