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世章走回书房,他的长子穆得和站在门内,早已将包袱里抖出的东西看了个一清二楚,没有公主的月事带,没有九皇子的血衣,只有十根已经发黑的手指。
“父亲,七公主如此恶毒,我们还要继续忍下去吗?”
穆世章坐回桌前,端起还冒着热气的茶杯抿了一口,缓缓道:
“你啊,要是有她一半忍性,我也不必担心我百年以后,我们穆氏一族的未来。”
“父亲!”
“你不想忍,又想怎么办?她是公主,是陛下的女儿,你无凭无据,要怎么扳倒她?靠妧怜宫的人头,还是靠这门前的十根手指头?”
穆得和沉着脸坐下,说:“难不成我们就要一直退让?七公主去年才刚及笄——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就可以左右陛下的心思,掌控后宫诸人,甚至影响朝堂……父亲,难道你不觉得可怕吗?她如今就可和我穆氏作对,日后岂不是还能扳倒穆氏,扶持她那双生弟弟上位?”
“可怕啊……当然可怕。”穆世章说:“五皇子隐忍有余,聪明不足……不过是庸人一个,不足为惧。七公主城府颇深,看似淡泊名利,实际欲壑难填,她有野心,也有相应的能力,好在,她只是一个女子。女子,再怎么聪明,也翻不起大浪。贩夫走卒或许愿意听命于女人,士大夫却绝不会心甘情愿为一个女子效力。”
他停了下来,轻轻吹走水面上的茶叶,说:
“这是她的不幸,却是我们的幸。她若为男子,这天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泰儿。”
“要是早知她会成为我们的心头大患,当日父亲就该听我的斩草除根!如今这中宫皇后虽是我穆家的人,陛下却依然心系周氏,六皇子虽流着穆氏的血,却不是中宫嫡出!我们忙活这么多,最后两头不着好!”
相比怒形于色的穆得和,穆世章神色平静。
“路要一步步走,事要一点点做,你想一口吃成个胖子,最后只会噎死你自个。”
“那父亲说要怎么办?!”
“你不是已经找到可以推翻滴血法的人了么?这便是扳倒七公主的第一步。”
穆世章放下茶杯,白色的须发在烛光下闪着银光,他耸拉的眼皮下,一双锐利的鹰眼也闪着精光。
“想扳倒公主,难,想扳倒一个血统不明的孽种,却有上千种方法。”
穆得和面上一喜,情不自禁站了起来:“父亲,你终于同意了?!”
“原本我还犹豫,可是看到今晚这一幕,却不敢犹豫了。”穆世章沉声道:“年仅十五就如此狠辣狡诈,等她成长起来,泰儿焉有活路?”
“父亲说的是!”
“七公主调换了包袱,一定以为已经阻挠了我们验亲的计划,现在正是她最松懈的时候。既然你对那李仁如此有信心,试试也无妨……让他明日一早便来见我吧。”
穆得和激动应声:“是,父亲!”
第15章
天色微明,穆世章闭着眼站在瑞曦宫紧闭的殿门前,神色平静,仿佛睡着了一般,一名布衣男子缩着肩膀站在穆世章和太医院刘院判身后,半点大气不敢喘,一看就是平民出身。
门前侍立的太监堆出笑容,上前一步,笑道:
“穆首辅可累了?奴婢给您拿个椅子坐坐可好?”
穆世章闭着眼,干瘪的两片薄嘴唇里吐出平静两字:“不用。”
太监自讨没趣,笑了笑,退到一旁。
朱红的殿门忽然打开,高大全笑着走出,弯腰道:“穆首辅,刘院判——请吧。”
刘院判连忙先行一步,在前做出打帘的动作,穆世章走进殿内,刘院判才跟着跨进殿门,只剩下布衣男子拘谨地站在门口继续候着。
“老臣穆世章参见陛下……”
“微臣刘光参见陛下……”
天寿帝坐在紫檀长桌前,身后一座金漆点翠珐琅屏风,他朝高大全一个眼神,后者眼疾手快地扶起颤巍巍跪到一半的穆世章。
天寿帝乐呵呵道:“今日内阁休沐,穆老怎的没在家休息?”
刘院判早有准备,不消穆世章授意便已利落跪了下去。
“陛下,此事还和微臣有关。”
刘院判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副恭敬神色:
“是微臣辗转不眠数夜,不得已才于昨日夜访穆府,请穆大人替我引见陛下!”
“哦?是何事让你这么烦恼?”天寿帝问。
“微臣有一同乡,名李仁,以擅判亲缘闻名,自他听闻陛下通过滴血验亲寻回亲子后,特意千里迢迢赶来玉京。此人经过多年钻研,堪破自古流传的滴血法和滴骨法皆是伪法,微臣初时也不相信,可是多番试验后,微臣确实他所说不假。因事关皇嗣,国之根本,故此不敢隐瞒!此人如今就在殿外,还望陛下召见!”
天寿帝皱眉,在椅子上改变了坐姿:“滴血验亲已流传多年,你当真试验了不准?”
“微臣已用十五对亲缘和十五对非亲缘验过,敢用性命担保,滴血验亲只是无稽之谈!”
天寿帝揉了揉纠结的眉心:“……召吧。”
高大全昂起头,扬声道:“召——李仁——”
一个布衣男子弯腰驼背跨进殿里,还险些摔了一跤,走到殿中后,他手忙脚乱地朝长桌方向行了个大礼,结结巴巴道:
“草民李仁,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
“行了。”天寿帝不耐烦说:“就是你说滴血法不可信?你可知欺君是诛九族的大罪?”
“草民不敢欺君!滴血法和滴骨法确实不可信,草民自发现此乃伪法以来,已在数百人身上验过,更有刘院判相助,反复试验两法三十次,具体经过由刘院判整理在册,望陛下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