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回来的,卫蘅憋了好一会儿,又道:“爹爹赶得上回来过年吧?”虽说经历过一遭,但是记忆太久远了,卫蘅已经不记得了,她只是心急见她爹而已,几十年没见了哩。
何氏“啪”的一声放下筷子,看着卫蘅也不说话。
卫蘅在心底权衡了一下,是从此以后“食不言”还是跟何氏顶牛,她想了想,今后她跟何氏顶牛的地方还多着呢,今日就当练习好了。
“娘,女儿只是想爹爹了嘛。”卫蘅嘟嘴撒娇道。
“吃了饭再说不行吗?”何氏无奈地瞪着卫蘅。
“当日事当日做,当时话当时说嘛。”卫蘅可是不怵何氏的。一旁的葛氏听了这话,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她这小姑子,倍受宠爱,胆子也大。
“你还有理了,会狡辩了?”何氏怒道。
“娘啊,又没有外人,吃饭还不许讲话,憋着多难受啊。咱们一边儿吃饭,一边絮叨,感情不是更好么?”卫蘅道,“再说,在祖母屋里用饭时,不也可以说话么?”
“那等你当了祖母再说。”何氏丝毫不退。
卫蘅又要张口,却听何氏道:“再说话,明日就送你去学堂,好好学学圣人之言。”
何氏本以为这就能吓倒卫蘅,哪知卫蘅还不收口。“娘,圣人言难道就全是对的?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还说,割不正不食呢。”说完,卫蘅就夹起了一块肉来,高抬起手腕,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叹道:“这肉没割正呀,娘你吃不吃?”一旁的葛氏再也端不住地“噗嗤”笑了一声,但看见何氏的脸色,又赶紧收敛了笑意。
何氏被卫蘅气得倒仰,“卫蘅!”连珠珠儿也不叫了。
卫蘅拖长了尾音,撒娇地唤了一声“娘”,又道:“圣人是男子,男儿吃饭又快又准,几下就用完了,不说话也没什么,可是咱们一顿饭用下来,不说话憋也憋坏了。再说爹爹他们出去应酬,我才不信他们喝酒吃饭时不说话呢,反而是‘高谈阔论’也,对吧?”
何氏被卫蘅堵得说不出话来,夹了一块肉塞入她嘴里,“吃你的饭吧,就你歪理多。”
卫蘅见何氏“认输”,秉着“穷寇莫追”的道理,怕何氏恼羞成怒,她也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吃了一碗饭。
用了饭,卫蘅赖在何氏屋里玩耍,等葛氏走后,何氏点了卫蘅的脑门儿问:“你这小无赖,怎么生了场病,就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了?”
卫蘅小人作大人样,哀怨地道:“谁在鬼门关边走一遭能不变啊?”
卫蘅这小模小样儿的,一下子就将何氏逗笑了,她道:“哦,那你说说,你都有什么感触啊?”
卫蘅道:“我就感觉,吃没吃够,玩没玩够,连话都没说够,我还有好多话要对娘说呢。”卫蘅挪到何氏身边,抱住她的脖子撒娇。
何氏扒拉下卫蘅的手问:“哦,那你要对我说什么?”何氏想着,卫蘅大概就会说什么她不想读书之类的。
哪知卫蘅道:“女儿舍不得娘,还没陪够娘呢,就是叫我去天上做神仙,女儿也不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何氏泪湿了眼眶,真真儿是贴心小棉袄。面对这样聪慧可爱的珠珠儿,何氏再多的执意也得软化。
“珠珠儿。”何氏哽咽着将卫蘅搂入怀里,想起那几日卫蘅出气比进气还少的样子就后怕。
半晌后,何氏才道:“学堂还是要去的。”
卫蘅抬起头,撅起嘴,一副倍受打击的模样,叫何氏看了就想笑。
“好了,萱姐儿不是说每日都会把功课笔记给你送过来么,你看了要是有不懂的,就去找栎哥儿媳妇问,她也就这点子用处了。”何氏撇撇嘴,显然是十分看不上葛氏的。她且不想想,当初这媳妇可是她相看的,又要能摆婆婆的架子,又要葛氏能像世家千金一般,哪有那等好事。
以前卫蘅也和何氏一样,觉得葛氏有些小家子气,可她现在明白了,这手里头没银子,就是换了世家闺秀,一样大方不起来。
卫蘅是经历过一世的人,也当过媳妇,如今再看葛氏,就觉得她身上也不乏闪光点。知书达理,孝顺公婆,且一心扑在她哥哥身上,有了这一层心,其他的缺点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能考上女学的人,教一教,何愁不能进益。
“我瞧嫂子已经是极好的了,女学出来的,身上又难得的没有酸腐气和骄矜气,做事也干练。”如今二房这边的事务都是葛氏管着,从没出过岔子,可见其之谨慎和精明。
何氏拿眼瞧了瞧卫蘅,“你这人小鬼大的,眼光倒是也不差,若非这样,你当我能给你哥哥娶她啊?”
“娘亲英明。”卫蘅眼笑弯弯地拍马道。
“小马屁精。”话虽如此说,但何氏听了实则是极高兴的,心里简直爱不完卫蘅。
卫蘅因着要午睡,叫丫头取了篦子来给何氏,“娘给我理一理头皮。”
“你个会享受的小丫头片子,倒使唤起你娘了。”何氏替卫蘅散了辫子,一下一下地给她梳理头皮。
卫蘅则枕在何氏腿上,眯瞪着眼睛享受,但嘴里还是没闲着,“不过嫂子到底是娘家底子薄了些,她手里无钱,自然就大方不了,娘不如拨给她两间铺子打理。”
何氏听了手一顿,“呵,你倒是口气不小,一张嘴就送了别人两间铺子,这可都是给你准备的嫁妆。”
卫蘅道:“娘骗我呢,怎么就是我的嫁妆了,娘这里自然还有给哥哥们准备的,你就权当这会儿先拿两间给嫂子练练手。三哥哥肯定是要学爹爹走科举的,这些庶务他也不会去打理,今后还不得都交在嫂子手里。她家里底子薄,从没管过铺子,与其到时候抓瞎,娘还不如现在就教教她呢。”
卫蘅的话自有道理,可何氏还是转不过弯来,一来她还是不喜欢葛氏,二来,哪有当婆婆的送媳妇铺子的道理。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哪有婆婆送铺子给媳妇的道理,我平日里没认真给她立规矩都不错了。满京城里谁不说她命好,能做我的儿媳妇。再说,圣人说的话也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对她若是太好了,今后我这做婆婆的还能有威严?”何氏道。
☆、滴水恩
卫蘅心里一动,已经知道了何氏心里的症结所在,两个铺子对十里红妆的何氏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是对葛氏可就大大不同了。
而何氏觉得自己唯一能拿捏葛氏的,大约就在钱财二字之上。那葛氏是女学出身,而何氏当初并没考上女学,心里一直觉得比那些才女低一等,因而才会选择了葛氏做儿媳妇,至少葛氏这个才女缺了财气,为人妇后腰板就挺不了那么直。
卫蘅翻身坐起来,看着何氏道:“娘亲好糊涂,这表面上虽然有威严,可哪里比得上叫人打心底敬爱来得强。你都说嫂嫂知书达理,她不是不懂感恩的人,你拿真心对她,她只有对你更好的。”
何氏还是有些不肯,虽然道理她都明白,可是人的喜恶哪是那么好转变的。
不过这难不倒卫蘅的三寸之舌,“娘亲不是一直嫌弃嫂嫂没有柏大嫂子和枫二嫂子大方么,待嫂子手里有了闲钱,定然不输给她们的。”
这话撬动了何氏的心,她和木氏什么都比,比儿子、比女儿,也要比儿媳妇,说实话,葛氏比那两位可都叫人省心一些。
“说的也是。只是我不喜欢你嫂子拿了咱们家的钱去帮补她娘家。”何氏道,她有一个误区,觉得葛氏既然嫁给了自己儿子,这心就应该全部都放在二房,成天记挂着娘家算个什么事儿,还总是抠出钱去帮衬娘家,真当她这个做婆婆的好说话。
“那也是不可避免的,毕竟是她娘家,她要是不照看,岂非禽兽不如。娘亲,咱们家又不缺那几个钱,嫂子的家里要是好起来了,今后她脸上好看些,咱们脸上也好看,若是亲家吃糠咽菜,外头人说起咱们家,也会摇头的。”卫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