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陷入一种恐惧的心理中回不过神的时候,凌爻这时候又赶到了。
他赶到阮溪旁边,小声问她:“奶奶怎么样了?”
阮溪湿着眼眶摇摇头,回到椅子上坐下来,没有说话。
接下来一家人便就这么在外面等着,谁也不多出声说话,从一个小时焦急地等到两个小时,等得快到三个小时的时候抢救才结束,刘杏花被转移到重症监护室。
阮志高年龄太大,怕他经受不住这么多的刺激和折腾,傍晚的时候岳昊丰硬是把他带回家去了,让他回家好好吃饭休息,养好了精神明天再过来。
其他人都没走,一直等到晚上,商量好阮溪和凌爻晚上留下来看着情况,阮翠芝和阮长生钱钏便也先回家休息去,第二天起来再过来,轮替着守在医院里。
重症监护室不能家属陪护,便只能在外面守着。
接下来的几天,陆陆续续有人来医院,阮长富一家,阮长贵一家,还有阮翠兰一家,全部都从外地赶过来,到医院后在规定时间进监护室看一看刘杏花,和她说一说话。
刘杏花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五天,最后没有撑住一口气留下来。
病房外哭倒一片,阮溪却没有掉眼泪。
四合院里挂起了白布白幡,所有平时见得到见不到的人,在这两天全部都到了。其实挺热闹的,大家聚到一起有说有笑,但阮溪一直守在灵堂里不说话。
陪他一起守着的还有阮秋月阮红军以及阮红兵。
她往外面看,院子里站满了人,好像一张人态各异的丧事古画。
身为刘杏花孙女的叶秋雯和阮秋阳,两个人没有见过刘杏花,自然没有半分伤感和难过可言。她两个人如今仍是家里关系走得最近的,因为她两人有着一样的生活,每天带孩子做家务,心思全在老公的生活和孩子的学习成绩上,所以有共同话题,平时联系也多。
阮长富身为老大一直在操持丧事上的各种事情,阮长生帮着他一起。冯秀英则跟着阮翠芝阮翠兰和钱钏一起红着眼眶哭,和钱钏在安慰阮翠芝和阮翠兰。
老二阮长贵一家全都黑着一张脸,一直在寻衅想找人吵架闹事。似乎是憋了半辈子的气,受了半辈子的委屈,现在又亲眼看到其他人过得有多好,于是越发忍不下心里这口气,想要在这两天找个由头吵一架打一架大闹一场好解气,也不管这是不是自己母亲的葬礼。
但大家也全都看得出来他们的意图,所以没有人理会他们,尽量都避开他们,不给他们半点起火闹事的机会。当然不是怕他们,而是不想让刘杏花走得不安稳。
阮溪木着表情往外面看了一会,冯秀英忽红着眼眶又进来了。
冯秀英如今也老了,头上发丝花白,看起来也像个小老太太了。她给刘杏花烧了纸后,过来软着声音语气跟阮溪说:“小溪,能不能……和你说几句话?”
阮溪看她一眼,没有出声,直接带着她出去了。
到外面去到无人的地方,阮溪停下来仍是不说话,等着冯秀英自己说。
冯秀英吱唔半天才开口说了句:“小溪,妈这辈子,对不起你。”
多少年了,自从阮溪考上大学走了以后,她就一直想找机会对阮溪说这句话,但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阮溪就连结婚办婚礼,都没让她和阮长富过来。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她和阮长富打心底里明白了——这丫头确实不是在跟他们赌气耍脾气,而是真的要说到做到,这辈子都不原谅他们,也不会认他们。
但自从阮长富退休以后,她又会定期给他们打赡养费。
阮溪看着冯秀英,眼神和语气都平淡,没有任何的情绪与脾气,也没有任何的动容,只很平静地问她:“如果我没有变得这么有出息,如果我从乡下到城里以后,就是个什么都不懂,处处担惊受怕的土丫头,得不到起码的关爱,也考不上大学,甚至越变越差,你还会觉得对不起我吗?”
虽然知道答案,但阮溪还是忍不住想问。
答案自然一直都摆在那里,冯秀英不会觉得对不起,只会觉得“她”越来越讨厌,越来越觉得烦,越来越看不上眼,最后便是落得如何悲惨的结局,都是“她”所应得的。
她能代替“她”原谅他们吗?
“她”还会想要这样的父爱和母爱吗?
“她”要的,难道不是让他们余生都活在愧疚和悔恨之中吗?
她要活得耀眼如太阳,永远闪耀在他们的世界里,让他们躲避不开,却又永远都碰触不到。午夜梦回的时候也要让他们想起,他们亲手毁过“她”的一辈子。
冯秀英看着阮溪的眼睛,心里实在憋得很厉害,片刻又说:“小溪,你就这么恨我们吗?多少年了,我和你爸都已经老了,没多少年活头了,说不定哪天就像你奶奶这样走了。到现在,你还不能释怀,还不能原谅我们吗?”
阮溪与她对视,出声不犹豫,声音无起伏:“不能。”
冯秀英嘴唇微微颤抖,“小溪,你到底还要我们怎么做呢?”
阮溪看着她,仍是那样的神态和语气:“不需要,做什么都晚了。”
说完她没再和冯秀英多纠缠,转身便回了灵堂里。
冯秀英在原地站一会,阮长富又过来了,问她:“你和她说什么了?”
冯秀英红着眼眶吸一下鼻子,微哽着嗓音说:“我还能和她说什么,我还敢和她说什么,我和她道歉,我跟她赔不是,我跟她说对不起,我想让她原谅我……”
说着她开始哭,声音带上哭腔继续说:“她对家里所有人都好,不管是她爷爷奶奶还是她五叔五婶三姑姑丈,她都当成最亲的人待,结果对我们这对亲生父母这样……”
哽片刻,“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真打算这样记恨我们一辈子吗?等我们死,也不让我们心里舒坦?我到底生了她,是她亲妈呀……”
阮长富目光暗下来,轻轻吸口气,没有说出话来。
丧事办了几天,家里便闹闹嚷嚷了几天。
阮长贵一家憋着一肚子的气没找到机会发泄出来,最后还是憋着气走的。走的时候不情不愿的,脸色比来的时候更黑更难看,好像涂了一层碳灰似的。
而从头到尾几乎一句话都没说的,只有阮志高一个人。
刘杏花下葬以后,阮志高整个人看起来瘦了一圈,也越发显老了,本来不怎么弯的腰也完全弓下来了,好像一下子压了千斤的重量在背上。
晚上他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早上很早就起来了。起来后什么也不干,就拿着拐杖坐在廊庑下发呆,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一看就是半天不动。
他吃饭的时候吃得也不多,吃两口就算了,有时直接就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