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溪眼眸带笑,“我认识你,你们刚来的那一天,我还到吊脚楼去看热闹了呢。听说你们是大城市来的,村子人都觉得新奇,全趴在吊脚楼外头挤着看。”
凌爻也记得自己来凤眼村的那天,从镇上走山路上来,整整走了两天。他和他母亲的脚都磨出血泡粘在了鞋底上,他母亲红着眼眶忍了半天,忍到半夜还是没忍住哭了。
他父亲实在不忍心,让他母亲带着他回城里,最好是直接离婚断绝关系,但他母亲怎么都不同意,再难也要陪着他父亲,之后一家三口就这么住下来了。
凌爻本来就是不爱说话的性子,到凤眼村后话就更少了,每天除了给生产队放猪放牛,剩下的时间就是自己看书学习,不与任何人交往。
他不提这些,微微笑一下说:“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没什么新奇。”
阮溪也没有和他深聊的打算,东西送到表达了谢意就可以了。她从凌爻旁边站起身来,整理一下自己的书包说:“好了,我就不打扰你看书了。”
凌爻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密林间,低头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鸡蛋和奶糖。
第003章
眼见着太阳起高至树梢,凌爻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奶糖、煮鸡蛋和书本都小心装进打了补丁的黄书包里,左手抓一把上午在山坡上采的碧绿小野葱,右手捏一根长枝条赶猪。
把猪赶回吊脚楼,关进猪圈里。
猪圈就在吊脚楼下头,柱子撑起来那块空间里。
刚到凤鸣山住下来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非常不习惯,这居住环境实在是又脏又臭,谁家在猪圈上睡觉?但住了这几年下来,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
想想多的是人在下放后住牛棚,住这里倒算是好的了。
这吊脚楼是村里的房子,但原先不是用来住人的,而是用来养牲口囤粮食和放一些农用器具。当时他们一家三口过来,队长就简单腾了一间出来,给他们住。
一间房,一家三口吃喝睡,都在里面。
凌爻关好猪圈的门,踩木楼梯上吊脚楼。和平时一样,进屋后放下书包,转身去木斗里舀一碗米。米倒到簸箕里颠起来扬糠,米糠要扫起来留着喂鸡。
扬干净了的米放到盆里淘一下,再倒进锅里蒸米饭。
在城里的时候,凌爻不会做这些事。到凤鸣山以后为了帮父母分担压力,慢慢什么家务活都学会了。洗衣做饭放猪养鸡,他每一样都做得很好。
米饭蒸好后,他又细致地把采来的野葱洗干净,根须也不扔,把须须洗得白白的不粘半点泥,拿刀切成半寸长的段,再舀点酱菜的酱汁浇在上面。
拌好酱汁野葱,父亲凌致远和母亲周雪云刚好收工到家。
凌爻盛好饭,凌致远和周雪云洗干净手直接坐下吃饭。
凌爻拿起筷子没吃饭,忽伸出左手,在桌子上放了两枚鸡蛋和一颗奶糖。
看到鸡蛋和奶糖,周雪云愣一下,看向凌爻问:“哪来的?”
凌爻说:“昨天救的那个姑娘,送来的。”
周雪云转头看看凌致远,片刻应声:“哦。”
她一副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一会又说:“那你吃吧。”
凌爻把鸡蛋分别送到凌致远和周雪云面前,“你们辛苦,你们吃。”
凌致远不要,直接放到凌爻面前,“你和妈妈吃。”
两个鸡蛋一块奶糖,一家人谁也不吃推让半天,最后决定凌致远和周雪云吃煮鸡蛋,凌爻吃那块牛奶糖,不准再有任何疑义。
周雪云坐在桌子边磕鸡蛋,磕碎了剥壳,忽然又淡声说:“我们一家成分不好,走到哪都叫人看不起来。还是少与人来往吧,人多嘴杂是非就多。”
凌爻知道,他父亲就是因为与人交往中口没遮拦,才到了这里。
他父亲刚来的时候还是一副俊秀模样,经过这几年的蹉跎,仿佛老了十多岁,黑黢黢的和乡下人无异。以前他爱高谈阔论,现在也不爱说话了,有时候像根木头。
凌爻捏着筷子咽下嘴里的米饭,“嗯。”
阮家的饭桌上有老少三代九口人,人挤人肩挨肩。
一夜加半天下来,阮溪对这个新家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别的事她管不了,心里想着先拜师,于是吃着饭问奶奶刘杏花:“奶奶,我们凤鸣山上是不是只有一个裁缝?”
刘杏花道:“是啊,一个老裁缝,就在下面的金冠村。”
二婶孙小慧神经十分敏感,忙接着话问:“小溪你问这个做啥子?你想做衣裳啊?家里可没有扯布的钱,寄来的那些衣服多洋气啊,我们这的老裁缝可做不出那些样式来。”
阮溪不与她计较,吃着米饭摇头,“我不是想做衣裳,我是想学做衣裳。”
听到这话,桌子上的人都愣了愣,看向阮溪。
爷爷阮志高疑惑出声:“想学做衣裳?”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这个孙女连针线都做不好。
阮溪点头,“我得学点手艺在手里。”
阮志高道:“学他干什么?女娃子要什么手艺在手里?家里也不需要你挣钱,你有那时间把针线学好,在家再呆上几年,找门亲事嫁出去就行了,别没事找事做。”
阮溪听这话下意识不舒服,但没有呛阮志高,毕竟他是爷爷。
她用一种小而有些任性的语调,咬着筷尖上的米饭说:“我偏要没事找事。”
阮志高看着阮溪,“你还跟我犟嘴?”
阮溪还是那个语气,“你管不了我,我爱学就学。”
阮志高明显提起了一口气,但没说重话,脸色和语气忽一变,又说:“你想找老裁缝学手艺是吧?我还真不拦你,你就去吧,看人家收不收你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