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这一步,乡绅们做什么都没意义。陛下铁了心要杀一批人,为丈量国土做准备。此刻再去逼迫张昊卿又有什么意思?
这是诬陷!是阴谋!不,不是阴谋,是阳谋!
张昊卿非有德君子。龌龊的人行事自不会讲什么规则,他知道用什么手段打击他们是最痛的!他用自己一条命给了陛下一个借口……
好狠!
他咬咬牙,心里恼恨。可随即想想,自己都这样了,恨又有什么用?嘴角浮出自嘲的笑。
昔年自己都能委身于先帝,只为一个前程。现在张昊卿用自己一条命换全家的安全与前程很奇怪吗?说起来,他还比自己有德行些。他是为了家人,也是为了回报左玉一点恩情。而自己,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长长叹出一口气,对着天子重重磕了一个头,沉声道:“陛下,臣愧对陛下。臣不敢狡辩,只求陛下看在臣辅佐两代帝王的份上,能饶恕臣的家人。”
天子眯眼,“这么说……所有指控你都认下了?”
“是。”
毕新道:“其余人等皆是被臣胁迫,所有罪责皆在臣一身,还望陛下开恩。”
“呵。”
天子冷笑,“这里的人命官司就有上百条,你一个人怎么担得起?”
“陛下,臣罪该万死!但若是处置过甚,会动摇国基啊!”
毕新仰起头,流泪道:“陛下若执意如此,来日史书必不会再有溢美之词,莫要被人蛊惑啊!”
“呵。”
话才说完,陆岺就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毕新,你与其担心陛下,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吧。现在张昊卿自尽,说是你们逼的,要不处置你们,我怕这天下才要乱呢!”
陆岺撇撇嘴,眼里满是对毕新等人的不屑。毕新扫了陆岺一眼,冷笑道:“能在这大朝上看到侯爷,聆听侯爷训话真是罕见啊。”
陆岺撇撇嘴,道:“本侯可不是特意来看你笑话的。本侯也不小了,也该按规矩办事了,总不能每次开朝都不来。”
天子诧异。
有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感觉。
这外甥……
居然也会说人话了?
陆岺从来不上朝。因着他年岁还小,又这德行,御史言官除非没事干了,不然谁高兴为这个事去参他?只是陆岺想着,自己都跟左玉定亲了,这都要成家了,可自己还没立业。就自己现在这样,把人娶进门就有点心虚,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有点委屈她。
所以他想了想,便觉书要读,朝也要上。总不能媳妇是圣人,自己就是个纨绔吧?那样的话,左玉不嫌弃自己,他都嫌弃自己。
而且昨天他盘算了下自己的积蓄,更是受打击。这些年,他大手大脚的,家里给的月俸就没存下来多少。唯一让他安慰的是,这些年他的俸禄都是娘给他保管的,这才没被他花掉。不然他现在就是穷鬼一个,想给左玉买张新的梨花木拔步床都买不起。
昨天他问了娘,发现就这十六年的俸禄加起来也才四万不到,这也太穷了!他享受的待遇已是侯爷里顶天的了,一年俸禄有2200石米,可跟左玉一比,他觉得自己好穷。
左玉有多少钱他不清楚,但光舅舅赏赐给她的黄金就有三千两呢!而且她俸禄跟自己差不多,再加上她还有铺子、农庄啥的……
可自己什么都没有。家里这些地啊田的都是娘在管的,可轮不到自己经手。
这样一算,就觉自己好穷。左玉从小没了娘,被继母苛待,瘦得像竹竿。等她嫁给自己了,没道理还得用自己的钱吃饭。男人都不能养起一个家,那像话吗?所以自己也得上进点了。最好能帮着舅舅干点活,没准也能时不时赏点自己黄金啊什么的。拿了赏赐,自己也去买点地,这样成亲了,自己就能养得起媳妇了。
所以他得来上朝啊!待家里哪能发现赚钱的法门?得上朝才有机会嘛!
当然,今天来多半还是来看笑话的。
天子愣过后,笑了起来,“经此一事,宣平侯也长大了,朕心甚慰。”
小插曲过去后,天子又继续道:“左林。”
“臣在。”
“你这便去领了虎符,带着宣平侯去调查你岳父一案吧!”
“陛下!”
毕新大惊,“镇国公与张昊卿乃是翁婿关系,自古断案,亲友避嫌,陛下此举有失……”
“那按你的意思要派谁去呢?”
天子的声音冷极了,“若不是你们犯糊涂,朕会落到无人可用的地步吗?!朝里能办事的都得审你们,现在就镇国公与宣平侯闲赋在家,不派他们去,派谁去?!”
毕新颤了颤,瞪大眼,还是不敢相信天子的决心竟是这样大!
这是要借着张昊卿的事大开杀戒啊!这是杀几个都不够,是要杀整整一片!这事一做,天下还有几个人敢反抗?勋贵武将到了这个时候可不会管自家损失了。
他们被文官压制已久,这多文官被问罪,朝内势力失衡,陛下短时间内必是要倚重他们武人。到了这个时候,两成租子又算什么?!若是陛下私底下再许诺些什么,怕是一成租都会响应!
毕新内心苦涩,五味陈杂。以前那个年少天子终是长大了!他已不甘心再被他们摆布,他羽翼已丰,已有实力与心机来斩断他们这些枷锁了!
想到这里,毕新老泪纵横。
心酸悔恨交织盘桓在心头,久久后,他似认命一般,道:“求陛下饶过臣的家人。”
磕在地上的头已是花白。一夜的时间,从首辅变成了阶下囚。一夜时间,他就苍老了。
说什么都没用了,大局已定。其他人他也顾不上了,都自求多福吧。
秋日的雨总绵绵,好似总也下不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