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道:“起身吧。来人,赐座。”
“谢陛下!”
左玉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后,道:“陛下,臣女今日入宫的确是为了父亲的事来的。”
天子笑了,“朕听闻你素来守礼,便是家中奴仆都以国法放了良。怎到了你父亲犯错,你便不再守礼守法了?”
“陛下,臣女不敢替父亲求情。”
左玉忙起身,跪拜在地,“臣女今日入宫是想替张家求情。”
天子愣住了。
皇后也是一脸诧异。
那张昊卿又不是她亲外祖,听闻那张氏对她也不怎么好,她为何要替张昊卿求情?
“说说。”
惊愣后,天子便好奇地道:“为何要替张家求情?你可知张昊卿犯了多大的错?”
“陛下,张外祖触犯国法,臣女不敢替其求情。只是臣女听闻张家三代人不可行举业,觉张外祖一人犯事牵连全家有些过了。”
“放肆!”
天子提高声音,“德惠姬君,你是在说朕处置不当吗?”
“臣女不敢。”
左玉忙又拜了拜,“只是臣女听闻君父乃是仁慈之人,故心怀侥幸,想求娘娘帮忙,让娘娘求陛下放过张家子孙。”
天子都乐了。
“你倒直接?朕长这么大,还是头次见到你这般直接的人。”
言下之意,在他这个君王面前,没人会这般坦诚心里的想法。
虽语带讽刺,但左玉却不惧。
左林有句话说的对。对上时,最好坦诚些。不过,她还要在这句话里加几个字。
碰上疑心病重,且掌握生杀大权的上司,最好坦诚些。这样的人没有安全感,你坦诚了,反而能令其安心。
“陛下,臣女不敢欺君。臣侍君,首在坦诚。臣女虽不是朝臣大臣,但亦不敢忘圣人的教导。且因君父仁慈,故心中无惧。”
不动声色的马屁让天子笑了笑,道:“罢了,起来吧。本朝不似前朝那般规矩重。即便是大朝上,臣子亦是站着奏答的。”
“谢陛下。”
左玉起身,但未再坐下,只拱手道:“陛下,臣女斗胆一问。陛下可知株连九族的典故?”
天子一眯眼,身上微微散开的帝王气势让左玉也是有些心颤。
长久处于高位的人,果是能不怒自威的。
“姬君是想说,朕若惩罚张家其他人,便与那因迁都杀人九族的暴君无异吗?”
在这个世界,连坐之法虽早有之。可真正开创株连九族的却是上古的一个暴君。而诛人九族的原因却是因为他想迁都,而臣子不同意。
天子何等聪明的人?一听左玉问这典故,便知她这是要道德绑架自己!心里当下涌起不悦,面色便阴冷了起来。
“臣女不敢。”
“呵。”
天子笑了,“我看你很敢。忠君之事不是首在坦诚吗?怎不敢说实话了?”
“那陛下……”
左玉行礼,“臣女斗胆,便实话实说了!”
天子愣住了。忽然有种面对陆岺的感觉。
这,这两人怎么都不按套路来?
只见左玉弯腰拱手后,站直身子后,一字一顿道:“昔年,上古君王为迁都而有了诛九族大罪。但后来历代君王都觉此刑过重,因此对此法多有改进。
远的不说,就说前朝。前朝太宗皇帝亲自下旨,女可留,未满十四者皆可免死罪,改徒刑。陛下,由此可见,历代君王都遵照了圣人‘罪不下妻儿,祸不及父母’的教导,是以‘仁义’治天下的。
张外祖今日被罢官,遣返回乡,永不叙用是他咎由自取。可稚子无辜,三代人不能科举,未免过于惨烈。臣女虽知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但也着实不忍见表兄弟们落得这般下场。故而,斗胆入宫,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怜悯下稚子。”
她说着便跪了下来,重重磕头,“臣女愿以献土豆之功,换取张家儿孙一个行举业的机会!求陛下开恩!”
天子望着左玉,久久不言。过了许久,才道:“国朝给予的封位也是能拿来当条件谈的吗?德惠姬君,你放肆了。”
“臣女荣耀皆受天家所赐。除去先祖留下的基业,臣女并无珍宝可献于陛下。故只能斗胆,将天家所赐珍宝还于天家,求陛下一个开恩,一个怜悯。”
皇后叹气,“德惠姬君,你这又是何苦?即便他们不读书,日子也不会差哪去。”
“皇后娘娘,民间有句俗语叫作‘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一个读书人若不能为君父所用,一个武将若不能为君父守国门,必是遗憾。外祖家最小的孙儿尚在襁褓中,来日长大,不能行举业不提,还要处处顶着犯官的名头过活,臣女想想,那实在太可怜了。稚子无辜,求娘娘怜惜,求陛下开恩!”
天子依然没说话,可平静的表面下此刻却是波涛汹涌。
德惠姬君此人到底是真君子亦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