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田赋与人丁税以及各种杂税加进去,总共才占了5%-8%。
这税率,并不高。但农民为何还生活得这般艰难呢?她走访了多个庄户,又去附近村里走访了许个自由农,这才弄明白其中的原因。
大昭立国之初,最早是以谷物上缴赋税的。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大家就发现,以谷物为税涉及的运输成本太高,还不方便,所以便渐渐改用银上税。
农民将自己的谷物带去官府,让官府折算成银两缴付,看起来大家都省事了,是好事。但实际操作下来,却并不是这样。
以谷物折算成银会产生了一个问题:折算的标准是多少?毕竟即便是田赋,东南西北的上缴率也是各有差异的。
可偏偏以银上税已实行多年,但始终没有一个标准折算率。就左玉打听到的消息来看,远的地方不说,就说京郊这些农村,居然折算率都不同。
作为一个接受信息较多的现代人,稍微动脑子想一想,便知这里面的猫腻很大。
没有标准就意味着可操控空间很多。如果自己是一个贪官,面对农民时,大可给农民折算少一些,那么多出来的那些就能进自己的腰包了。
当官的,有文化,接收的信息又比农民多。许多农民一辈子都没离家十里地过。不认字,没信息渠道,根本不会知道朝廷根本没标准折算率,折算率都是当地官府自己定的。
如果碰上良心好的官,那就是福报;碰上个贪官,那就自求多福吧!
除去这些操弄外,还有一个事也能捞油水。
那就是徭役。比起田赋,百姓更怕的是这个。
古人底层百姓真的是非常苦的。就左玉的调查来看,这些农民动不动就被官府以各种名义抓去徭役。她听过最离谱的是,先帝在位时,吏治不清,泙京府尹居然曾经以“藏冬冰解夏暑”的由头,抓了一群百姓去凿冰。
这算哪门子的徭役?拉百姓替自己干私活,这也太不要脸了!
大昭的创建者出身不好,也是穷苦人。因此,深感百姓不易,定下了不可轻易徭役百姓,并征召百姓徭役要给予一定米粮油盐为补贴的规定。
若农忙时,更是不许徭役百姓,除非当时发生了大灾,需大量人力时才可酌情行徭役。
不得不说,左玉看完《太祖训示录》后,她都被这位封建帝王感动了。
那真真是前无古人的代表!将最底层人的利益都想到了。不光想到了,还设定了种种律法来保护百姓。
但是他一定想不到,他那好孙子上台后,各种骚操作,把他定下的规矩直接给败了个干净。
这些官吏,往上跟朝廷要徭役补贴钱,往下却是直接塞自己兜里,搞得百姓服徭役不但没钱,还得自带干粮。要是不小心出了差错,还得破家赔钱,甚至赔命!若是徭役过程死了怎么办?抱歉,草席都不会有,直接挖个坑埋了,都不给带回乡的!
想回乡啊?可以啊,让家属自己挖出来再背回去,顺便再交一笔“防疫银”。
死人嘛,容易引起瘟疫的。你要将人挖出来,我们不得撒点石灰粉?自己撒?那不行。你们大字不识的泥腿子哪懂什么防疫?得我们官府来!
入土为安的观念在古代是深入人心的,为此许多家属只能借钱赎买亲人遗体,然后再将人拉回家。
左玉听到那些老辈人的讲述,都觉拳头硬了!这都是什么牛鬼蛇神?!连死人都不放过?然而,诸多老人下面的讲述更是让她惊怒到了极点!
仅仅朝廷发的徭役补贴还不能满足这些人的胃口。很快就有聪明人发明了“交钱免徭役,抓人顶替”的买卖来。
这可真是一桩好生意!许多百姓为免徭役,借钱交钱抵徭役。如果没钱怎么办?那就去服徭役呗。什么?你今年已服过徭役了?不好意思,又有新的徭役要服了,敢不来试试?破家县令,灭族的府尹以为老爷们是跟你们说着玩,吓唬你们的?
好嘛,那没钱的就只能干到死了。
天子上位后,情况虽有所收敛,但暗地里的操作并没有少。在天子看不见的地方,地方官府仍在借这名义吸血。得了钱的官再用这些钱来京城开路,最后说些为民为天下的好听话,花钱雇些文人写赞美诗,摇身一变,就从贪官变成了清官。
左玉听完庄户人的诉说,她就沉默了。
讲真,她知道封建时代不如现代清廉。但大盛之事还有这等事发生,那么王朝末日又该是个什么景象?
她不敢细想。而眼下这些人还准备团结一致的找自己麻烦,她想了想,便觉硬起的拳头都快着火了!
这些人自己贪也就算了,还不许别人不贪!自己在自己庄子里收两成租,他们就觉自己是坏了规矩,那好啊,索性搞大点!
折算率,徭役补贴,这事大家来掰扯下?浑身都生疮了,还敢出来舞,看来不给他们尝尝三纲五常的铁拳,他们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这一刻,左玉心中的畏惧在消退。她不是大胆的人,但也不是任由人欺负的软骨头!
万般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再回神时,左林脸上已是喜忧参半。
“能为陛下手中刀固然是好事,怕就怕……”
左林叹气,“玉儿,你这事冲动了。在这世上走,有些好事能做,有些做不得。将家中奴仆放良能做,毕竟国朝有律法在,且此风也是在先帝时开的,放良也不会引起别人太多注意。毕竟,这大昭还有许多人坚守着太祖遗训,比如那王德清家中奴仆皆雇佣,咱们做了,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可四到六成租不也是先帝在位时才有的吗?”
左玉道:“女儿打听过了,太祖太宗在位时,收三成租都要被唾骂。江南吴淞府有人收了四成租,直接被革职,当众上枷,受杖刑。太祖离世才多少年?一个甲子都不到。他定下的规矩就没人守了吗?既如此,置大昭律法为何物?有法不依,要法何用?”
“哎,好女儿!”
左林对女儿的耿直是头疼又佩服。他是个油滑子,但这不妨碍他欣赏旁人的正直,尤其这正直的人还是他的孩子。
左林摇摇头,耐心解释道:“那些人的卖身契还在主家手里,故而你将人放良不会在其他人家那里掀起什么风波。但是你收两成租就不同了。是,是,你别这样看着我。太祖是规定过,至多只能收两成五的租,但如今这世道毕竟变了呀!
大家收四成租这多年了,你忽然要收两成租,那些庄户虽投身庄子,但又不是贱籍,户部每年收缴的税银里,这些庄户的人丁税也是有的。只是乡绅能免除部分人丁税,再加上一些暗中操弄,隐去几户,并未实缴罢了。”
左玉听得仔细。便宜爹到底在官场多年,其中的门道应该比旁人清楚。
“你现在收两成租,这些庄户能忍一时,不能忍一世,免不了也想降租。就按时下最低的四成租来算,直接去掉两成,那些乡绅少则几万亩地,多则十几万亩,更有甚者,如隔壁毕新,老家良田就有六十多万亩!一亩少两成,这一搞得是多少银子?”
左玉点头,未对这事发表评论,反是问道:“父亲,咱们家亦有良田十万亩,您收人多少租?”
左林脸一红,“四成。”
顿了顿又立刻道:“但有一户算一户,你爹爹我可没做隐户的事,人丁税都实打实交的。田赋也未曾做一丁点手脚,除去太祖太宗天子赏的功勋田,剩余的六万来亩,自己置办的,都实打实交了。”
左玉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