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外祖母记挂了,是玉儿不孝。”
左玉福了福身,不咸不淡地将这句奚落给弹了回去,“之前大病,险些丧命,多日未来外祖家拜访,还望外祖父、外祖母恕罪。”
张氏的父亲张昊卿笑了起来,“不碍事,不碍事的,生病了总不能强求,不然不显得我们这些老家伙太不讲道理了么?”
张昊卿讲话听着风趣,但其实细细琢磨,也是刺啦了左玉一下。
左玉脸上带着笑,心道,刷经验的机会来了。
她一脸崇拜地道:“外祖宽厚,不与小辈计较,要孙女看,外祖才当得起‘温润君子’的美称,不像那首辅……”
张昊卿摸着胡须的手一抖,看向左玉,下意识就要阻止她继续往下说时,却听那小人儿继续道:“看着方正廉明,实际上却一肚子的男盗女娼,真真是应了那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啊……”
张家人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虽然左玉说的是首辅,但总觉是在嘲讽他们。而且,首辅的坏话是能说的?他们左家不怕,他们张家怕啊!
天下文官哪一个不要看首辅的脸色行事?他一个微末小官,哪怕贵为镇国公的岳父,可首辅门生多,随便弄点手段,还不得叫他生不如死?
这妮子,果然像张嬷嬷说的那般,大病一场后心眼多了,坏得很。
张嬷嬷被左家赶走,张家自然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去收留。但是为了搞清楚这里面的事,暗地里给些安家费总是会有的。
这一了解,便气炸了。
这小妮子不是一般狠啊?张昊卿官不大,却是个老油子,对于人心的弯弯绕绕掌握极为精准,一下子就明白了左玉这是在借刀杀人。
明白过来后,愤怒的同时也不免惊叹。
十三岁,便有这等城府与手段,这个左家大女果是不可小觑。只要有她在,除非她弟弟夭折,不然他们家的孩子绝无承爵的可能。
为了以后的利益着想,张家人早就同仇敌忾了,正琢磨着要怎么对付左玉呢,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可更让他们没想的是,本想给左玉一点颜色瞧瞧的他们,竟直接就被左玉给k.o了。这话,谁敢接?
而左玉似不想放过他们一般,继续道:“外祖父不光学识渊博,也比首辅会教孩子。母亲虽是继母,可却不像别家的继母那般恶毒,对我极好。对了,外祖父,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叫骂人不带脏字?这就是了!
张昊卿被左玉三言两语内涵的心火蹭蹭直冒,未能细想她言语中的用意,便是下意识地应道:“什么问题?”
“说到首辅我就想起他那儿子了。”
左玉一脸困惑地道:“我听下人说,他在街上说‘民可使由之’的断法不对,是被前朝大儒许吾琰曲解了。理由是,圣人一生强调仁爱,怎可能对百姓实行王霸之权?祖父,虽说毕舒有些荒谬,可孙女我琢磨着,他这样想好像也不错。”
她伸出手,作揖到底,“孙女已糊涂了,所以想请外祖给我解惑,求外祖帮帮孙女吧。”
张昊卿好悬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了。
左林站在一旁,十分欣慰。
尽管张氏对玉儿不好,可玉儿也完全不计较,依然视她如母;到了张昊卿这里,也依然将其当成真正的外祖父,诚心求教,完全不掩盖自己的“无知”,当真是一个实诚孩子啊!
左林欣慰,张昊卿却是要爆炸!
那个该死的毕舒被革除了功名后就一直不安份,之前弄出了一堆歪理邪说,气得首辅都亲自动手打人了,可他却依然不收敛。
自“民可使由之”后,他又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中的隐应是櫽栝的櫽,在这里是矫正的意思。
非治学大家就敢这般重新释义圣人的文字,哪怕说的有几分道理,可谁又敢认同这话?许明知都未对这些话表态,何况他们?左玉这般问他,简直杀人还要诛心啊!
他若说前朝大儒没错,来日若证明他错了,他必成笑话;他若说毕舒有道理,消息往外一传,自己便与狂生无异。
未入官场的狂生可有拥趸,而入了官场还行狂生之事的人,只会泯灭于众人!
好狠!
张昊卿愣在那里,饶是官场老油子,看惯风云的人这会儿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左玉没有说话,只仰头看着张昊卿,大大的眼里盛满了“期待”。
张昊卿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只好道:“老夫智慧有限,圣人学问的皮毛都未学精,也不敢指点你,以免误人子弟。你既师从明知先生,回头请教他好了。”
以退为进,虽有些堕了气势,但这回答也算圆满。
这老头还真有几分急智。
左玉暗暗想着,脸上却不显,只露出失望的表情,“啊,原来外祖也不知道吗?我本以为能考上进士的都是将圣人学问吃透了的。”
顿了顿又感叹了起来,“连祖父这样的两榜进士都只略通皮毛,圣人的学问果是博大精深啊!”
张昊卿忍不住捂上了心口,只觉那里闷得厉害,隐隐都疼了。
他说的是谦虚之言,而左玉直接将他说成了草包,这妮子吃什么长大的?一张嘴也忒毒了!
第一场交锋,张家人完败,这下也不敢轻易给左玉脸色看了。
被骂了都挑不出错来,再去招惹她,不是活活受罪吗?
他们难受,可左家人却不难受。
张氏的三个孩子看着左玉眼里都冒小星星,把外祖父都问住了,大姐果然是大姐!
张昊卿看着这三个嫡亲外孙、外孙女与左玉这般亲近,心更堵了。
这人不光嘴毒,还善用手段,几个孩子居然跟她这般亲近,这以后还怎么跟左挚争国公的位置?
张氏已经麻木了,她看着父亲那样,甚至有点想笑。
这个威严甚重的父亲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而她那嫡母更是被气的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