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爹要单子去。邵云朗叹了口气,他心里也急,但具体情形如何,还要等人回来才知道,想着让庄鹤轩带人去迎一迎,扭头便看见庄鹤轩苍白到有些吓人的脸色。
他像是太阳下晒久了的锦缎,鲜艳的颜色霎时从他唇上退去,黑沉沉的一双眼阴郁的吓人,像暴雨来临前的海面。
邵云朗知道他与严灵绪感情很好,然而在这瞬间,仍是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情绪。
只是不等他深究,庄鹤轩已经转身向大殿外走,扔下一句带着颤音的我去接他回来。
严灵绪确实伤的极重。
他被暗箭中伤,几乎是擦着心脏过去的,这外伤虽凶险,但也没伤到脏器,而他之所以千里迢迢也要归京,是因为那箭簇上有毒,使人畏寒,毒发时体温极低,若是留在天寒地冻的西南,怕是会因此丢了性命。
庄鹤轩说是带人去迎,然而出了京城,那些人便跟不上他了,他的马是邵云朗那匹马王的后代,跑起来势若奔雷,饶是如此,他中途也换了两次马,在车队刚进宁州地界时,他便赶到了。
主帅受伤会致使军心不稳,因而没几人知道严侯已经归京了,宇文涟知道严灵绪是邵云朗一手带大的,她自然不敢怠慢,马车里铺了五六层兽皮,下层垫了稻草,上层是棉花,尽可能的将颠簸降至最低。
庄鹤轩掀开厚重的帘子时,严灵绪就半躺在软枕上,看见他时先是怔愣,再是慌乱,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竟然抬手挡了一下胸口的绷带。
牵动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疼得他轻声吸气。
别动。庄鹤轩哑着嗓子轻轻捏住他的手腕,他在外面烤了许久的火,确保身上没了寒气,这才进了马车。
这车里宽敞,但他一进去便也拥挤了几分,因伤口还在渗血,狭小的空间里尽是血腥气和浓郁的沉水香味道。
这味道在过去三年间无数个夜晚都曾绕在鼻端,凶狠得像只不甘心蛰伏的兽,总是试图抵抗他的信引的入侵,无法彻底结契的不满足让庄鹤轩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压制,想让他臣服。
严灵绪说他在床上是个小疯子,然而那些时候的所有情绪加起来,都不及现在来的激烈。
只差分毫,他便再也等不到这个人了。
庄鹤轩?严灵绪晃了晃手腕,紧张道:小疯子?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你
一根手指抵在他唇上,庄鹤轩轻声道:嘘,哥,先别说话,我要忍不住哭了
这明明是在示弱的一句话,却包含着森冷的杀意,仿佛他说的不是要哭,而是要杀人。
严灵绪便安静下来,心里无比愁苦的叹了口气。
这还没到他晚上毒发的时候呢,到时候可怎么办?
庄鹤轩小心的绕过他,代替了那只软枕,让严灵绪靠进他怀里,低头看那纱布上渗出来的血迹,轻声问:有半月了?为何还在流血?
严灵绪想了想,觉得也瞒不过这小祖宗,只好道:半夜毒发时,冷得就想缩着,捆上也没用,这么一挣动,总也长不好。
失血又睡不好让他有些精力不济,放松的靠进庄鹤轩怀里,半阖着眼睛道:顾家三爷不是回来了?你放心,这毒比不上你的金豆子,要不了我的命。
天乾的强势的信引注定他们不愿意臣服于另一人,当初就是怕这小混蛋难受,他才主动躺平,哪知道这小混蛋在床上和床下就是两个人。
可没办法,看见他含着泡眼泪,严灵绪就心软。
这次倒是没哭
但还不如哭一场呢,严灵绪懊恼的想。
到了傍晚,找了个落脚的店,随从们便开始忙里忙外,屋里燃着炭盆,被子里塞着二十几个暖手炉,来来往往的人忙出了一身热汗,严灵绪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庄鹤轩只穿着中衣,发丝间都冒出了热汗,而陷在棉被里的严灵绪已经开始牙关打颤了。
他抱住严灵绪,感受到那不正常的体温,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便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刀子一点点的凌迟。
小轩严灵绪磕磕绊绊的说:哥没事别怕
但很快,他便说不出话了。
炙热的体温让严灵绪不住的想用力抱紧他,可庄鹤轩却不敢让他用力,怕他牵动伤口,只能死死的抓住他的手腕,腿压着他的腿。
到了后半夜,庄鹤轩才明白那毒并非危言耸听,怀里的人渐渐没了挣扎,有些僵直的躺着,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这一幕,定然会以为
恐惧感如同泥沼,阴冷黏腻的自脚踝漫上,将人一点点吞噬,庄鹤轩将耳朵贴在严灵绪胸口附近,听着那缓慢的心跳,一下一下叩击着耳膜,浑身的战栗感才稍微退去一些。
哥细碎的吻落在微凉的颈侧、耳廓、鼻尖、嘴唇,庄鹤轩喃喃道:没事的,天快亮了
等到天光破晓,紧绷了一夜的庄鹤轩终于缓缓的放开了严灵绪的手腕,一晚没合的眼睛胀疼的厉害,他凝视着窗棂外透出的一点光线,突然想起了一件与此时并不相关的事情。
他突然理解了沈锐,理解了那种抛却一切也要追随一人的决绝。
蛮人恐怕是想借这古怪的毒,来要挟邵云朗,但顾远书来了之后看了一眼,然后他只是微微笑着,用温和的语气说出倨傲的话。
有些麻烦,解毒容易,但怕是要半年才能彻底拔除余毒,让他回京是对的,他身体底子极好,养上半年也就无碍了。顾远书拱手道:陛下,我要为他施针,请找个人帮我扶着他
不等邵云朗开口,庄鹤轩便哑声道:我来吧。
一行人又匆匆进了房间。
邵云朗悬着的心放下些许,反手拎住要溜开的邵铭麒。
今日顾远筝没来,病床前围上十个人,也比不上一个大夫有用,所以他把事情安排妥当,就去了承云殿处理政务,邵云朗心里的疑团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又问不到顾远筝,于是揪着邵铭麒的后领,看似父子两人勾肩搭背,实则半胁迫的把人拎到了水榭里。
邵云朗一挥手,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阿陶带着人悄无声息的出了水榭,留下这父子俩。
邵铭麒那双茶色的眼睛转了一圈,拿起一旁的苹果塞进邵云朗手里,父皇,吃苹果哈哈。
他先把父皇的手占上,这样一会儿他父皇真要动手揍他,只剩一只手他还能躲一躲。
嘿,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邵云朗缓缓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一遍他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好大儿,慢声细语道:年年,你不觉得轩儿过于紧张了吗?
有吗?邵铭麒干笑,心道轩哥,今天我就为了我们的兄弟情豁出去了,要还是没瞒住,你可别怪弟弟。
他故作疑惑道:小叔受伤大家都很难受吧?父皇你没发现我也很紧张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很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