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云霆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抬头也看了一眼,那扇窗却已经关上了。
煜王府并非新建,而是查收的一位贪官的府邸,这宅子极大,也十分气派,但毕竟是旧居,修葺整理也要一段时间。
邵云朗便暂居在景华宫。
这是他幼年见惯了的景色,原以为宫墙极高,将苍穹分割的那样小,但如今看来,却恍然发觉,与西南广袤无垠的天地相比,此处如此逼仄压抑。
景华宫明显也是赶着收拾出来的,正殿里的东西几乎全都是新的,西域送来的般若香也盖不住隐隐的霉味儿。
一别七年,再见到端妃时,他的娘亲竟然已经华发满头,邵云朗撩起衣摆,端端正正的给娘亲叩首。
他站在端妃面前时,端妃伸手去摸他的头顶都需要踮起脚了。
邵云朗低头,让她摸。
带着茧子的手抚过他蜷曲的长发和眉眼轮廓,端妃没有光的眼睛只盯着一处,笑着流泪。
真好,我儿长得真好,像他舅舅
邵云朗喉头哽住,握住端妃粗糙了的手,轻声问旁边跛了脚的阿陶,母妃的眼睛?
阿陶躬身擦眼泪,回殿下的话,您不在这两年,内务府处处克扣景华宫的份利,娘娘是为了我们几个没用的东西不饿死,日日夜夜做活累伤了眼。
端妃笑道:怎就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本宫自己不饿死,再说也没瞎的彻底,还能看见些影子。
母子两人携手坐上矮榻,端妃手指抚袖,姿容仍是雅致端方的。
她自嘲道:许久不穿这绫罗绸缎,都有些不适应了,看来本宫得多穿几身,下午穿那身桃粉的,鲜亮。
邵云朗知道她在刻意安慰自己,可他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安慰的少年了,他神色冰冷的扭头问阿陶:你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阿陶恭敬道:回殿下的话,奴才的腿是为了给娘娘讨要治疗伤寒的药材,被太医院打杂的太监敲断的。
他脸上并无邀功请赏的意思,即便邵云朗觉得这等忠仆理应重赏。
茶盏内升腾起袅袅水汽,遮掩住邵云朗眼中森寒的锐意,他轻嗅茶香,问阿陶:欺辱景华宫的人,你可都记得?
阿陶一愣,眼睛亮了。
奴才记得!
能打的便打回去,掌嘴,掌多少你自己做主,若有人阻拦,便说是本王的意思,不能打的拟分名单交给本王。
邵云朗放下青花瓷的茶盏,淡淡道:本王在沙场上九死一生,为的不就是今日吗?
一连几日,宫人都说景华宫的太监阿陶疯了,见人就上去甩巴掌,有些人牙都被打掉了。
偏偏打的还都是些小杂役,煜王风头正劲,哪有人敢在这档口触景华宫的眉头,各宫主事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那些捧高踩低的小罗喽也终于知晓了阿陶当时求救无门的心情。
三日后,煜王府修葺完毕,邵云朗搬入府邸。
册封事宜也已经准备完毕,钦天监选的良辰吉日,就在半月后,在这之前,煜王府应当宴请群臣给新府邸增一些人气。
去多少人,去的是什么人,便能看出这位突然杀出的煜王手里有多少筹码了。
邵云朗觉得愁。
府上那掌事的底细未查清,贼眉鼠眼的看着就像邵云霆的眼线,让这人操持宴席,还不得当场送走几位。
那可真就是当场开席。
可他一时半刻也寻不到合心意的人,想来想去,正要给崔宁写信,让他把府里掌事的借给他。
信纸刚展开,门便被叩响了。
邵云朗捏着眉心让人进来。
来人竟是他那贼眉鼠眼的掌事,笑眯眯的躬身道:王爷,老奴有封信要给您看上一看,看完当下烦恼便可解除了。
邵云朗:
这大爷的形象在邵云朗眼里顿时由细作降格成了桥头算命的。
他满面狐疑的展开信纸。
纸上一竖行字迹,笔锋如竹如兰,自有君子风骨,只书了六个字。
此人可堪重用。
捏着纸的手不自觉的用了力气,随后又慌乱松开,指尖匆忙抚平其上的褶皱,再看那大爷,那简直就是忠厚稳妥、慈眉善目。
察觉到王爷目光变化的掌事:
掌事大爷来不及感慨这看脸的世道,便听邵云朗问话。
咳你家公子,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掌事大人暗道这两人也真是心有灵犀,躬身道:回殿下的话,公子说了,若王爷肯承情留用老奴,还请明日辰时四刻拨冗去墨月楼一叙。
邵云朗这几日确实没得空,他要妥善安置景华宫,不把端妃身边的人清查干净,他不能安心出宫。
然而只要夜里闲下来休息,他就开始辗转反侧。
他在西南时想念顾远筝尚且还能克制几分,毕竟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州的疆土,此时同处一片月色下,那些悲欢离合便像藤蔓般见缝插针的攀上心头。
想他,想去爬他家墙头。
要不是今天来了这封信,王爷已经想好如何偷香窃玉了,他就趁着顾远筝睡着了,偷偷亲一下。
最多两下!
如今拿着信,王爷更睡不着了,又是辗转反侧一夜,次日天一亮,府里的公鸡都还没打鸣,他就换了衣服直奔墨月楼。
紫梁大街上晨雾未散,各色吃食的味道涌入鼻腔,邵云朗呆呆的看着关门的墨月楼,突然想起这酒楼一般不会开张这么早。
旁边卖云吞面的大娘看了他好几眼,最后忍不住招呼道:公子,你出来的太早了,酒楼还没开张呐,来吃碗云吞吧?
邵云朗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傻,暗道顾远筝约的是辰时,他来的这么早,能等到人才奇了。
他索性坐在小摊子上,让大娘给下了一碗云吞,隔着蒸腾而起的热气去看众生百相。
拉着食材的牛车进了酒楼后巷,有数人围上来挑选问价;
挑着扁担走街串巷的卖货郎沉声吆喝着招揽生意;
小奶娃踮着脚站在糖画摊子前,拿着个大东珠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