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罪,便是选择忍气吞声,却不能真的忍气吞声,为了报复夫君的绝情,委从小一起长大的方府下人,乃至后来珠胎暗结……”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倒抽冷气声,方氏丝毫不受影响,带着颤音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之罪,便是偷梁换柱,让一个车夫之成为了宰相之……我之罪……便是贪恋一时的团圆,没有及早和离后离开傅府……”
“我之罪……便是没有尽早告诉这个孩……他不孤单……即使我们没有办法带他离开,我和他的亲生父亲,也爱他胜过生命……”
方氏几乎无法完完整的一句,豆大的泪珠不断从那双满是痛苦和悲怮的眼眸中溢出。
“我最大的罪……”
她撑着自己的膝盖,缓缓站了起来,转望着不远处的傅玄邈。
“便是没能阻拦他犯下亲手弑父的滔天大错……”
方氏音刚落,通天阁外就像是煮沸了的开水,立马沸腾起来。
谋朝篡位四个字可以引发在场一半官吏的反感,弑亲禽兽四个字,又可以引发剩下一半官吏的反感。无论放到哪个朝代去,这两个词是最令人唾弃厌恶的恶行,而以一己之力汇聚两种极端恶行的傅玄邈,已经让人无法再以“人”的标准去衡量了。
不知何时,傅玄邈上已没有了那股风淡云轻的伪装,他孑立在冰冷的风雪中一动不动,脸色比飘零的雪花还要苍白。
“今日,我欲向上苍请罪,因为我既做不到心如止水地着夫君爱慕他人,又做不到为所爱之人离经叛道地抗争过哪怕一次——我更没做好一个母亲!我生下了他,却没有将他带上正确的道路……我眼睁睁地着他越走越远,手上的鲜血越来越多,却只能束手无策……”
“我之犯下的罪孽,有一半过错在我,我已苟活了太久,时至今日,愿在上苍和诸位大人面前,为枉死在我儿手中的无辜之人赎罪——”
方氏脸上闪过决绝之色。
“母亲!”傅玄邈忽然厉喝出声。
时迟那时快,沈珠曦还没来及反应,方氏手中的匕首已经掉转过头,毫不犹豫地插入了自己的体。
刀刃刺入体的时候受到阻碍,只没入了刀尖,但下一刻,方氏再次用力,闪着寒光的刀完全没入她的体。
方氏面色苦痛,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刺目的血红却从刀柄下涌了出来。
没入体的尖刀像是抽走了她全部的力气,方氏望着几步外的傅玄邈,体慢慢滑了下去。
直到倒在地上,血泊渐渐从下洇开,她也还在目不转睛地着傅玄邈。毫无疑问,这个曾经近乎全盲的妇人,正清晰地注视着就在几步外的儿。
悲伤的,痛苦的,爱恨交加的泪水,正源源不断地从那双饱经命运折磨的双眼里流淌而出。
那双清明的,在泪水洗涤下不再黯淡的眼睛。
那双已经知晓真相,愤怒和震惊燃烧过后,只剩一个母亲悲切和无可奈何爱的眼睛。
傅玄邈呆呆地着那双眼睛。
“陛下!”
“陛下!”
燕回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模模糊糊地传来。
傅玄邈抬头向台阶下慌乱的人群,跟着他们的视线,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城门方向。
断断续续的爆炸声正从那里传来。
方氏下的血泊也在跟着颤动,泛开微弱的涟漪。
沈珠曦手中,握着一只已经空了的箭筒。
烟花转瞬即逝,只剩燃烧过后的灰烬,混杂着雪花洒落下来,覆盖在每个人的头顶。
……
“建州偷出来的老火枪就跟那西域娘们的屁股一样,够劲儿!”
武英节度使淳于安望着在碎石木块下逃命的金华守军感叹道。
在他边,一银甲的李鹜骑在马上,头盔上已落满一层雪花,虽然几日没有修剪过胡须,下巴上浮着一层青色,但他双眼依然炯炯有,充满朝阳之气。
李鹜扯了扯缰绳,让蠢蠢欲动的骏马安分下来。
“跟你的人一声,千万别沾上黑火药的火,这东西用水是浇不灭的。”
“早就交代了,还用着你?”淳于安抚着脸上的络腮胡,爽朗大笑道,“过了今日,恐怕咱们又会成为对手。不如这样,我们来打个赌,谁先攻入北春园谁就算赢,输的那个从今以后就以赢的那人马首是瞻——李鸭儿,你敢是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就等着给老当小弟吧!”
一声嘶鸣,李鹜下的骏马已经箭一般地射了出去。
青凤军在他后万箭齐发,箭雨掩护着飞驰的李鹜,一齐射向城门上拉弓搭箭的守军。
与此同时,骑在象背上的冬靡霁横空出世,成年大象的脚步声震天响地,甚至盖过了还在爆炸的城门声响,象蹄所到之处,联军无不赶紧避让。
冬靡霁用两根手指吹响哨声,喊着旁人听不懂的土,指挥着大象冲撞向摇摇欲坠的金华城门。
青凤军的箭雨接连落在城楼上,有守军躲在箭垛后勉强还击,零零散散落在大象上的箭矢也只是像射中了石头,软绵绵地落了下去。
死守城门的守卫在庞然大物的威胁下慌张逃窜,大喊大叫。
沉重的一声巨响过后,只剩三分之一的城门终于完全倒塌了下去。
青凤军中立时响起昂扬的战鼓,蓄势待发的步兵握着手中刀剑大吼着冲向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