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后我嫁给了泥腿子 第271节(2 / 2)

“因为你和你那嫡子一样,都是人模人样的畜牲。畜牲说话,自然让人想吐。”李鹊说。

“蝉雨,是美好的祝愿。不平,是肮脏的祈愿。”李鹊看他,牙缝里缓缓吐出恨意森然的声音,“你希望我,容纳不平,忍受不平,屈服于不平。因为我——正是被权势碾压后诞生的产物。”

傅汝秩变了眼神,一动不动地看李鹊,眼中有惊诧,有狐疑,有思维快速转动后留下的痕迹。

“义父?”

李鹊撑在床边的手慢慢收拢了,指甲深深陷入手心。

他望床上的傅汝秩,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心地深埋的憎恨。

“你怎么说得出口?”

“我的亲生父亲……”

傅汝秩和他四目相对,短短片刻,脸上已经转过许多神色。

“你是……什时候……”

李鹊无视他的问话,自顾自地说。

“我娘,原本出身官宦之家,我祖父容德敬虽然只是一个清贫的八品小官,但好在受人尊敬,衣食无忧。平凡而安宁的日子,却在我娘十六岁那一年被打破了。祖父被人污蔑,为证清白,在狱中悬梁自尽。其余家眷,男子被发配边疆,永不得入京;女子沦为乐户,供人嬉笑取乐。”

“他们做错了?”李鹊看傅汝秩,一字一顿道,“他们唯一做错的,就是不该带我娘去白马寺上香,遇见人面兽心的你。”

“我娘唯一的错……就是生得像白贵妃年轻时候,让你再生邪念,故技重施。”

“你都没做,只是眼神的一个驻留,就有无数愿意为虎作伥的人,将你想要的东西送到面前。你所需的……只是一个稍微长久的目光驻留,就能毁了几十个人的一生。”

傅汝秩沉默不言地看他,干裂的嘴唇却在微微颤抖。

“傅大人……你的一生,太可悲了。”李鹊缓缓道,“你出身在簪缨世族,年时是先帝伴读,冠发后出将入相,权倾朝野,就连九五之尊,也要看你眼色行事。你这一生荣华富贵,却始终都在追寻已经破碎的幻影。”

“方家小姐,有我娘……都是那个幻影的某一部分,某一片段。待她们神似的部分消逝后,再将她们毫不留情地放置一边。”

“……你用你的悲哀,一手创造了更多的悲哀……”

“……傅大人,我说得对么?”

傅汝秩抿住颤抖的嘴唇,闭上了双眼。

李鹊望他完全封闭起来的古井无波的面容,低而轻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不稳:

“我以前怀疑过,母亲那么天真的人,怎么能够瞒天过海,悄无声息地生下孩子并谎称是收养的弃婴?后来我才明白……不是娘骗过了教坊,骗过了你,而是整个教坊骗过了娘,是我们光风霁月的宰相大人骗过了娘!”

李鹊平静的声音下渐渐涌起了汹涌的波涛,憎恨的火光,在他通红的眼眶中明灭。

“你怎么有脸——在我娘要你为我取名时——为我取名叫‘不平’?!”

李鹊话音落下后,内室寂静无声,好似天地都安静了。

半晌的缄默后,傅汝秩微弱干涩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和你娘……只有酒后的那一次。她不知前因后果……只以为我心有所属,主动扮作她人,想要慰我心神。清醒之后,我们互相装作无事……只不过后来……她怀孕了,想瞒我生下孩子……我自知愧对你娘,便装作不知,暗中打点……我给你取名为不平,是希望你明白,天地间不平之事多如牛毛,你若嫉恶如仇,早晚会给自身招来毁灭……所谓刚者易折,柔则长存……容不平……不过是我希望你……一生能够平安喜乐,做一个平凡的人……”

“我一生大的不平,就是你赋予的!”

李鹊失控的怒吼打断了傅汝秩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内室之中,搅弄粘稠而沉重的空气。

“你和你的嫡子一样卑劣,一样令人作呕——”李鹊说,“你的嫡子,在你的耳濡目染之下,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以为他是需要照拂的幼子,他却早已在你的宰相府无孔不入,窃夺了你的权势而你一无所知。你以为等他回到建州你就能平安无事?你觉得他真的能这快就回到建州吗?”

李鹊说:

“难道你没有想过,为什三天了,禁军没有冲破府门将你救出?”

傅汝秩沉默不言。

“他们等你死……已经等了太久了。”李鹊说,“我等这一日,也等了太久……”

“我娘从昔日旧仆那里得知真相后,自认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双亲,她三日滴水不进,在酒池肉林,铺张浪费的教坊活活饿死了自己。她临死之前,将真相告知于我,断绝了我们的母子关系。在她看来,我是仇人的孩子,却不知,仇人从未将我当成儿子。”

“我娘死后,我在混乱和茫然之中逃离了京城,四处流浪。用作践自己的方法,来面对内心的羞愧和愤恨。直到……我遇到了大哥,然后又遇到了嫂子……”

“我才渐渐明白……我谁都不是。”李鹊平静下来,缓缓道,“我只是我,是鱼头镇的李鹊……喜鹊鸟的鹊,闻之有喜事发生的鹊。杀你,不是为了报容不平的仇,而是为了我娘的生恩。”

“我想完全地成为李鹊……余生,我只想继续做我的李鹊。为此,我必须杀了你。用我娘选择的死法,让你向容家四十八口枉死之人赎罪。”

傅汝秩四肢上的死血似乎爬上了他的面庞,让他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丝将死之人的青色。

他挣扎了一下,但那微弱的力度对于死死捆绑起来的绳索而言,只是可怜的杯水车薪。他不再去做徒劳无功的尝试,那双失去了锐利和洞彻的黯淡双眼,地看眼前的李鹊,惨白的嘴唇张了张,溢出嘶嘶的气音。

李鹊低下头,靠近他的喉咙。

“蝉雨……蝉雨……”

断断续续的声音,像崩断的琴弦,乍然截止了。

耳下的胸口已经不再起伏,就连若有若无的心跳,也完全停止了。李鹊仍然还是保持原先的动作,许久之后,才重新坐直了身体。

一抹散失的月光从窗外映照进来,蒙在一动不动的李鹊身上。

他达成了一生夙愿,心中却没有丝毫快意。

只有空落落的一个洞,呼呼往里灌冷风的一个洞,永远地留在了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