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曦急着摇头否定,一股恐惧从她心底冒起——恐惧李鹜像别人一样,看见的是不真实的她,是一厢情愿想象中的她。
为了回应这种期待,她要再次血肉模糊地雕刻自己。
她定定地看着李鹜的眼睛,委屈和不安让她的声音变了调:
“我不会女红,不通厨艺,不识五谷,容易轻信于人,明明什么都不会却又总是冲动,只会给你们添麻烦……我什么都不会,就连自己的眼泪都控制不了——”
沈珠曦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露水般剔透的水珠沾在睫毛上,随着浓密长睫一扬一垂,像一串闪闪烁烁的碎玉。
“谁说你什么都不会?”
李鹜停下脚步,沈珠曦受他牵扯,也跟着停下脚步。
“你会读书写字,懂琴棋书画,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看过一次就能倒背如流,你还懂鉴赏,会砍价,心地善良,出身高贵却视众生平等,雕儿喜欢你,雀儿喜欢你,大家都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而我呢?我是个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小乞儿,出身卑微,居无定所,靠着刀口舔血和坑蒙拐骗才一步步爬到今天。要不是你,我如今还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
李鹜擦掉她眼角的泪珠,轻声说:“我知道你绣人跟绣鬼一样,也知道你煮个鸡蛋能把厨房烧掉,你爱哭,冲动,轻信于人,我都知道——但是和你身上的闪光点比起来,这些小毛病又算得了什么?我身上的小毛病一箩筐,你嫌弃过我了吗?”
沈珠曦含着泪光用力摇头。
他那么多屁言屁语,她不都是一样默默承受过来了吗?
李鹜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给了她很多包容?
“没人什么都会。”
李鹜握紧她的手,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我很庆幸我们拥有的那些缺陷,”他说。
“为什么?”沈珠曦愣愣道。
“你玩过七巧板吗?”
“当然玩过。”沈珠曦惊讶道。
不但玩过,她还很擅长呢。
“只有残缺才能拼合。”李鹜转头看着她,认真道,“所以,你不完美也没关系,只要我们彼此在一起的时候是完美的——那就行了。”
只有残缺才能拼合。
李鹜的话重重响在沈珠曦的心里,他已经转过头去了,她还在怔怔看他。
一弯清月高挂空中,银辉泄了满地。
李鹜走在辉月下,却比辉月更加夺目耀眼。
天上的母妃啊,能否替她问问天上的神仙——她前半生感受的那些孤寂和冷漠,是否也是因为老天爷安排后半生和李鹜相遇?
“……我想变得更好。”许久后,她喃喃自语道。
低若蚊吟的声音,依然被李鹜捕捉。
他低头看向她,说:“我也这么想过。”
“什么时候?”
“从我们拜天地的那刻起,我就在这么想——”李鹜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天上那颗明珠我很喜欢,要怎么做我才能得到她?”
沈珠曦在他炽热的目光下心跳如鼓,羞怯闪躲了他的视线。
“……摘下来?”她小声道。
“摘下来没意思——”李鹜紧紧握住她的手,“老子也要到天上去,和她相映成辉。”
苍山托着一轮弯月,月华在大地肆意挥洒。
此年此岁,正是风月无边好时光。
沈珠曦情不自禁闭上眼,向看不见的命运之手默默祈祷,希望和李鹜所走的脚下之路,能够更长一些,更久一些。
最好,一不留意,就到白头。
……
远处传来鸡鸣的时候,青凤军早已拔营出发。
大军开到襄州城外,面对的是全线戒备的襄州城防,襄州叛军首脑对守城战信心十足,却不知在他们得到消息锁城之前,李鹜早已派三虎提前潜入了松懈而混乱的襄州。
青凤军在城外安营扎寨后,三虎于当夜打开了城门,里应外合发动了夜袭。
青凤的旗帜飞扬在城头,一部分百姓瑟瑟发抖躲在家中,还有一部分则大着胆子手拿武器走出家门,帮助青凤军打杀叛军。
这些胆子大的,无一例外都在身上最醒目的地方挂着一张画有青凤图案的干荷叶。
日出之时,襄州所有城门重新敞开,州治所襄阳县的原知府府邸门上,换上了李府的牌子。
沈珠曦和她的桂花树一起住进了李府。
随记鸡店也重新营业,开张之时,长龙从店门一直排到街道口,和它打擂台的是新开业的丁记点心铺,短短数日就成为襄阳城最炙手可热的点心铺。
沈珠曦的桂花酒封坛时,李鹜也收到了镇川节度使李恰的回信,李恰接受了他的投诚,任命他为襄州知府,成为镇川军的一员。
割裂大燕的伪辽叛军也在陆续被以傅家军为主的燕军镇压,离大燕复起的那一日似乎已经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