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曦听得目不转睛,眼里渐渐含上泪珠。
“我咯着血在街上流浪了两日,最后倒在了素心堂的门口,是唐大夫救了我。后来,我宁愿在外边流浪也不愿回乞丐窝了。”李鹜顿了顿,目光转向树下残留的围栏。“我吃鸭食,睡鸭栏,和鸭说话。刮风下雨的时候,我和鸭子挤在一起取暖。它们从来没有嫌弃我,打骂我。”
“是鸭救了我。”他说。
沈珠曦的眼泪冲破了眼眶。
眼前的男人只是在冷静阐述他的过去,他的脸上并无悲伤,因为于他而言,这些只是已经过去的困苦,可是对沈珠曦而言,却是她贫瘠狭窄的世界里,从没想象过的另一番天地。
这片天太重,这片地太泥泞,他是如何扛下这天,如何走过这地,最终成长为今日的模样?
“后来,我救了一个晕倒的书生,他急着上京赶考,所以高烧不退也坚持赶路。他感谢我救了他,问我需要什么。我说,我需要一个名字。”
“他起了几个,我都觉得不好,最后,他说,‘你无父无母,长在李子树下,受鸭群庇护,既如此,便叫李鹜吧。’自那以后,我便有了名字。”
“七八年后,曾经打断我肋骨的那个乞丐,纠结了十几个人来围攻我,最后,他死了,我活着。”李鹜说:“他们人多,可是个个怕死,我只有一人,可是我不怕死。所以,赢到最后的总是老子……”
李鹜转过头,被满面泪痕的沈珠曦吓了一跳。
“你哭什么哭?”
沈珠曦的哭腔让她的话尾拖得老长:“我心里难受……”
“老子的事,你难受什么?”
“我就是难受……”沈珠曦说不出个所以然,孩子气地蹬了蹬腿。
李鹜深深地看着她,星芒在他眼中闪烁。
“……呆瓜。”他说:“你多少岁了?”
“十六……”
“我不知道我多少岁了,不是二十一就是二十二。”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碧色的东西,在她面前展开手掌。
沈珠曦惊讶地眨了眨泪光朦胧的眼睛:“这是……”
“这是我一直就有的东西。”李鹜说:“那个书生告诉我,这是玦,只有人们表示恩断义绝的时候,才会送这种玉。也许这就是我的亲生父母想告诉我的话,不要回去找他们。”
李鹜手心里的玦,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白玉,玉上云纹缭绕,色泽光润,显然被主人时常摩挲。
如果这块玉真是李鹜生来携带之物,他的出身必然不凡。
然而,再不凡又能如何?就像那个书生说的一样,这是一块玦,只有表断绝之意时,玦才会作为赠物送出。
沈珠曦不愿看他消沉,安慰道:“说不一定,这其实是一对珏呢?”
“珏是什么?”李鹜朝她看来。
“就是一对有缺口的半环形玉。”沈珠曦说。
李鹜望着手中的玦,自嘲一笑:“……可我只有一块。”
“说不定是你小时候弄丢了,说不定是……”沈珠曦绞尽脑汁地安慰道。
“不必安慰我。”李鹜打断她的话,说:“我本来就没有认祖归宗的想法。他们遗弃我,是他们的损失。”
沈珠曦原本还在为他伤心,此刻不禁破涕为笑。
这就是李鹜,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他也不会同情自己。
“我……”沈珠曦犹犹豫豫地开口了:“我被人叫做天煞孤星,你会害怕吗?”
“谁这么叫你?”
沈珠曦想起了宫人间的流言,还有兄弟姐妹那些明里暗里的嘲讽。
“……很多人。”
“他们在放屁。”李鹜毫不犹豫道:“你要是天煞孤星,怎么还没把他们克死?”
沈珠曦又开始笑,刚刚升起的悲伤烟消云散。
“他们为什么这么叫你?”
“和我走得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沈珠曦喃喃道。
“说说看。”
“我七岁时,和一个宫女姐姐交好。”
“你七岁就入宫了?”
沈珠曦慌忙点了点头,怕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紧接着说道:
“没过两年,她就因为偷母……贵妃的簪子,被活活打死了。但是临死前,她也不承认东西是她偷的,我也相信,不是她偷的,她不是那样的人……”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李鹜说:“人是贵妃打死的,你只是个七岁的小宫女,这事怎么能赖在你身上?”
“还有我十岁的时候,贵妃触怒龙颜,被剥夺了封号幽禁,这一禁就是六年……”
“贵妃被幽禁,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越国公主的人吗?”
“我……越国公主住在贵妃宫里,我自然也住在贵妃宫里,贵妃也算我的半个主子。”沈珠曦说:“贵妃被幽禁后,宫里所有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内侍对我多有照顾,但不久以后,他也出事了……”